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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司明初入桃源时选的房子算是林殊家隔壁,只是前身是某知名度假村的桃源地广人稀,内部建筑分布稀疏,其中又有许多曾经枯萎而今重焕光彩的奇花异木作为路旁装饰,说是隔壁其实也相隔了三四十米。林殊平时被章家兄妹管着,不怎么出门,也极少能经过过柳司明家,这还是他今天早起去山上砍竹子,下山时没看清路,走了条远路,只好绕路回家,这才恰巧路过此处。
院墙因为之前几日的暴雨而垮了大半,院内无遮无掩,大剌剌地张着嘴,不过缺损的地方被藤条碧草重重掩映,不显颓圮,反倒有一种幽静隽永的清新美感。
可是步入屋中,就是另一番森然景象了。
柳司明下榻的这间屋子大而空旷,没什么家具,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两把简单的木椅,此外再无他物。屋中没有灯,桃源中的电力设施在半年前就断断续续恢复了,可这里别说电灯,连盏先前应急用的油灯都没有,屋中光线昏暗难明,隐约可见四面墙上影影绰绰,似乎盘桓了某些蛇一般的长条状物,仔细看时,似乎又只是装饰用的藤条,偶尔随风轻轻摆动几下细长的枝条。
屋中温度比外面要低不少,阴寒入骨,仿佛置身天然冰窖,地面也是,林殊跪坐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一股阴湿冷气从受过旧伤的膝盖骨钻了进去,又疼又冷,而被他叫醒的柳司明好像还没完全清醒,半眯着眼睛侧躺在地上,乌发纵横散乱,玉白的肌肤几乎能发光,长眉轻蹙,朱唇微启,玉腮乍粉如樱覆雪,好一副倦怠懒卧的美人春睡图。
“你到底怎么了啊?哪里不舒服?问你还不理我……”
林殊端详了他好一会儿,见这人好像没什么不妥,没有外伤也不像昏厥,可自从说了那句“我没事”之后又开始发呆。焦急的询问迟迟得不到回答,膝盖跪得也疼,林殊有些不高兴,嘟囔了几句,站起身来就要走。
不过才刚转过身,他就看见来时还畅通无阻的大门此时已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遮蔽了大半,光线也变得更加暗淡了,几乎连脚下都看不大清。林殊知道这是柳司明做的手脚,他们异能者老是有法子干这些奇奇怪怪的事,不由生气地小声抱怨:“你干什么啊?我担心你,你还捉弄我。”
柳司明先前捕猎了过多暴食者,身体一时间消化不了,不得已陷入沉睡,现在也没大清醒,身上懒洋洋的,反应也迟钝些,见林殊生气,他也不说哄,反倒走过去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搂,心情颇为不错:“你怎么来了?来看我的?”
他这话问得期待而甜蜜,林殊却老老实实摇头:“不是,我路过你家门口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背篓里装的竹片洒了一地,我想捡的时候就看见……”男人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一些长长的虫子,蛇还是什么……把我的竹片卷跑了,我想进来找找,一进来就看见你躺在地上。”
说到这里,他还再次认真地看着表情渐渐变得古怪的柳司明问,“你是在地上睡觉吗?”
“咳,是、是啊,地上凉快。”
林殊这才发现原来柳司明刚刚躺的地方还铺着一张铁灰色的毛毯,只是因为跟地面颜色接近,屋里光线又暗,他一时没看清,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没事就好。”他又问,“我能找找我的竹片吗?我看着它们被拖进来了,好像就是这间屋子。”
“不用找了。”柳司明慢慢说,“我大概知道在哪儿。”
柳司明拉着林殊走到屋子西南角,两面墙壁与地面形成的夹角间堆积着不少杂物,几根手指粗细的翠绿藤条守卫一般紧紧地缠绕其上。柳司明弯下腰,拽起一大把粗鲁扯开,藤条便如受惊的小蛇般挥舞着枝条团团蠕动,林殊总觉得自己听见了一点极其细微的、有点类似被人抢走肉骨头的小型犬一样的不满嘶叫。
“这是……?”
“我养的植物。平时就喜欢捡东西,把掉在家门口的东西都看成自己的,宝贝似的藏在这儿。”柳司明说,拨开一堆颜色鲜亮的漂亮小石子跟其他乱七八糟的草叶、纸片,下面就是七八块被露水浸湿还没干透的竹片,“是这些吗?”
林殊也笑了起来,点点头,“对,是我的,你家的植物真厉害。”
他把背篓卸下来,先用手掌拍掉竹片上沾的灰尘泥土,然后再耐心地一片片往背篓里放。
柳司明看着他,表情淡漠,仿佛在思索,又仿佛在放空大脑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开口:“你要这些竹片做什么?”
“家里椅子坏了,我弄点竹片好修一修。”林殊把最后一片竹片放进背篓,舒了口气,刚想跟柳司明告辞回家,就看见对方下巴一抬,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语调有些冷淡:“我以前可没见过你干过这些粗活,那女人不向来把你当眼珠子宠吗?这种活儿你现在干得来?”
林殊也不跟他呛声,只低着头整理着背篓:“哪有这么多干得来干不来的,我以前在工地给人家当小工,什么脏话累活都干过。”
……或许,他今天不该就这么贸然进来的。柳先生如今的脾气一 ', ' ')('
直喜怒无常,对他也仍怀有怨憎,可他总觉得跟柳先生算是旧日的相识、朋友……
林殊正后悔着,又听见柳司明以一副闲聊的口吻说:“是吗?我还以为是她不养你了,你没法子才不得不自己学着动手。”
他这话里想找事的意思就实在太明显了。林殊不吭声,他知道柳先生对静华偏见极深,以前他们就总是因为静华拌嘴,现在柳先生又这么说,显然是哪里又不痛快了,想寻衅跟他吵一架。
他才不跟他吵。吵赢了又没好处,吵输了自己心里也不舒坦,还是早点离开的好。“柳先生,我该回——”
林殊话还没说完,柳司明已经睨着他大声道:“你刚才不是问我哪儿不舒服吗?”
“呃,是啊,可你说你只是在睡觉……”
柳司明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是有点不舒服,谁叫我做了个糟糕透顶的坏梦呢。”
林殊无奈,只好顺着他的话茬问:“什么梦?”
柳司明皮笑肉不笑地继续说道:“是个以前的梦。我梦见你非缠着我不许走,要肏你还不给肏,哭哭唧唧撒娇,说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后来……”
——后来却删除了一切联系方式,与妻子一起人间蒸发,若非遭逢末世,恐怕此生再难得见。
林殊低垂着眼帘,静默地倾听着,一声不吭。深重的无力感慢慢从心底涌出、满溢,他胸中发闷,手指也不由得攥紧了。
总是会变成这样。他跟柳先生之间的交谈,不管起源于何,最终都会演变成对方对于自己始乱终弃这一罪大恶极之行径的猛烈抨击、控诉。
林殊其实早就心生愧意,但是同样为难,若不当断则断,自己还能怎么办呢?难道他真要等到柳司明将他们之间那些似是而非的事向静华摊牌,继而眼睁睁看着自己美满平静的生活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吗?
他心如乱麻,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避开柳司明幽怨执拗的眼神,苍白地再三请求:“对不起,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世道变成这样,我只想带着欣欣好好过日子,别的乱七八糟的事都不想再考虑了。”
柳司明并不配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还想再嘲讽些什么,林殊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手,恳切地央求,“柳先生,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好么?就当我求你了,求你原谅我吧,不要……”
那些过去发生的错误、无法消磨的污点,那些让他在无数个与妻子失散的夜晚辗转难眠、悔恨自责的往事,愚蠢可恨的自己……
他咬咬牙,眼底已经隐约浮现起泪光:“不要再折磨我了。”
又来这一套。
柳司明有点生气,可是双手被紧紧握着,男人宽大粗糙的手掌热烘烘地包裹着他,从皮肤相贴的部位传来一阵阵熨贴舒适的温度,柳司明险些有些维持不住一张不近人情的冷脸,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他,许久之后方才开口:“原谅你……也不是不行,你知错了吗?”
“我知道错了。”男人可怜巴巴地点头,“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柳司明低着头不说话,思忖了好半天,才略带些迟疑地问:“那,要是……你介意我做过的事,怎么办?”
“柳先生做过的事?”林殊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有点摸不准他说的是什么事,“是指你对我的那个……唔……”
他想到自己跟柳先生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做爱,对方那实在叫人难堪害怕的粗鲁打骂与凌辱,身体便下意识一颤,然而不久又习惯一般回归平静。
要说怨恨,他其实是不敢有的,或者即使怨恨也不过存在短短几秒,顶多不过风起涟漪,最终连朵像样点的浪花都激不起来。
有什么可怨的呢?林殊闷闷地想。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这具畸形怪异的身子,男不男,女不女,似乎总能对别人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难怪静华对此严防死守。
这样的身体,落入任凭他人蹂躏玩弄的凄惨命运也在所难免吧,别说柳先生了,就是秦骞、章遥,不也平时看着好好的,说话做事也都体贴温柔,一到床上就像是变了张脸,凶得吓人不说,还用那种过分的下流话羞辱他,骂他……
他心头酸涩,努力忍下委屈,轻轻点头应允:“没关系的,柳先生,我不怪你,你只要以后别那么过分就好了。”
男人眼圈微红,略沾着泪意的眼眸柔黑发亮,形状稍有些下垂,显得温良而无害,尤其是现在满怀信赖地望着自己的模样,实在让人心中酥软发疼。
可……
柳司明叹了口气,也不说话,只伸手一揽,将男人丰满壮硕的身子往自己怀里一拉。柳司明毕竟身材纤细,虽然高挑,但骨架细窄,比林殊娇小了不少,不像是恋人间亲密相拥,反倒像是一位窈窕少女趴在自己结实英朗的情人怀中撒娇。
一双洁白玉臂八爪鱼般缠绕在胸前腰后,林殊被勒得气都差点上不来,难受地轻喘着推了推他:“别抱这么紧,我喘不过气了。”
柳司明并不理他,只把脸埋进那团饱满弹软的乳肉间蹭了蹭 ', ' ')('
,不放心地再度强调:“是你自己答应的,以前的事不许再提了,也不许再怪我。”
“不怪……唔……”
并不是自己的错。青年闷闷地想。
可是胸口一直以来堵塞的巨石还未放下,另一张冷艳夺目、说不上是陌生还是熟悉的女人的脸就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深处浮现,眼瞳沉静,死寂,默默地凝视着他,不过短短一息,女人雪白的脸颊便慢慢蔓延上血丝,遍布可怖而不详的赤红。
迸裂,炸开。漂亮无神的棕色瞳仁。迅速变得灰败的一切。一切又重新湮灭于黑暗。
并不是他的错。
青年咬紧牙关,不知是想说服何人,或者只是在同虚空中的某位存在展开一场枯燥乏味、毫无意义的辩论。
并不是他的错。
他只不过……什么都没有做,只不过是,漠然地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