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步计划进行了不到十次,就因为纪桃日益变大的肚子终止。不能出门,手机电脑被蒋明宇限制使用时间,零食也不能多吃,小区对面新开起一条小吃街,他实在呆不住,一定要去。
“减肥那么痛苦,都可以过cheatday,我怀个孕,有个chillday很难吗?”他控诉道,看起来难过得快流泪了。
“好,但不能乱吃东西。”蒋明宇无可奈何。
到了之后纪桃哪里还会听他的,答应的全都抛诸脑后,“看起来好好吃,我想尝一下。”这句话被重复了无数遍。
“马上要下雨了。”天色沉下来,蒋明宇拿出手机,查看实时天气。
“啊。”纪桃遗憾地感叹。
“等我吃完这个再走可以吗?”他端着一份钵钵鸡,舌尖被辣椒炙出鲜艳的红。
“我尝一口。”
“太辣了。”纪桃不敢给他吃,犹犹豫豫伸手,嘴角被飞快吻了一下。
“是很辣。”蒋明宇舔着嘴唇,“还吃吗?”
空气中的水汽渐重,乌云涌动,两人加快脚步。
蒋明宇一路撑着外套给纪桃挡雨,自己身上透湿,头发狼狈地耷在额前。纪桃推他去洗澡,被按在浴室墙上也蹭上一身水。
窗外一声闷雷炸响,大雨倾盆而下,消解着积攒了一夏的暑气。
p市的秋天短得让人捉不住。距离上次回家还没过几天,蒋明宇又要出差。
他丧气地扫乱刚叠好的衣服,“等过两个月我也上班,让你找不到我。”
“那我把你一起带走。”蒋明宇坐在他的左手边,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匍匐下去,直接卧在他腿上,“锁在行李箱里,就不会丢了。”他盯着纪桃,眼底黑沉沉的。
“我太大了,装不下。”纪桃错开视线,嬉笑道,“我才不会像你一样,忙起来就失联。”
蒋明宇坐直抱他,“以后不会了。”
婴儿用品买了无数件,影音室的碟片全部堆进角落,给小床小车腾空间。蒋明宇不同意把婴儿床安置在卧室,又没有多余的房间,于是不得不搬家。
纪桃趁白天胎动不那么频繁,躲在卧室补觉,蒋明宇和周菀在露台上聊天。
“你们这真的太小了,只有一间卧室,怎么住得开?”周菀听陶沛真说他们计划搬家,立马赶来P市,雷厉风行地联系了搬家公司。
“但没打算现在就搬,你来得太急了。”蒋明宇说。
“现在不搬,还要等到几时?预产期也快到了,育儿嫂找了吗?”
“找好了。还有两个月,再过几天。”
“不想搬?”
“嗯。”他和纪桃在这间不大的房子住了将近五年,新房或许要住上更久,但多了孩子,那里不是完全属于他们的地方。
“我知道你们感情好,孩子又来得突然。你们没办法结婚,但也是成家了,得为小孩未来考虑。”
搬家那天,周菀带了几大本相册来,全是蒋明宇从小到大的照片:“你爸说了好几次,放家里占地方,以后这些都是你们的东西了。”
“妈,不至于。”蒋明宇尴尬地站在楼梯口,看着周菀把纪桃招呼到沙发上,翻开相册的第一页。
“都是初中之前的,后来要面子了,就不让拍了。”周菀笑他。
“这张好可爱。”纪桃感叹,第一张里的蒋明宇不到五岁,抱着皮球冲镜头笑出两排米粒似的小白牙。
“他小时候爱笑,但喜欢害羞,每次家里来小朋友,他态度都硬邦邦的,捏着小拳头站在墙角,面壁罚站似的,不理别人一下。”
照片不多,但跨度近十五年,从幼儿园到初中,蒋明宇的身形逐渐拉长,优越的五官凸显。
这是张抓拍照,画质清晰色彩鲜明,摄于初中毕业典礼。相片里蒋明宇身着清爽干净的校服,抓着演讲稿从主席台走下,他神情淡漠地看着镜头,眉骨突兀,乌浓的睫毛簇着玻璃珠般透亮的眼仁,鼻梁在面中投下锋利的阴影,肩宽腿长,鹤立于人群。
纪桃挑开塑料薄膜,偷走了这张照片。
“要不把楼下的浴缸也换成圆的,等小孩出生,给他当游泳池。”纪桃捧着把泡沫,冲蒋明宇的脸吹。他们曾几次在这里短住,四处都摸索得差不多了。
“你喜欢这里吗?”蒋明宇走入浴缸。圆浴缸是很大,他们一起洗澡时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交叠而坐。
纪桃滑到他旁边:“太大了,你抱着我。”
“没那么喜欢…一点都喜欢。”纪桃没心力操心搬家,只能被推着走。他抓着蒋明宇的手指一项项数,“不喜欢客厅的布置,颜色都太暗了,不喜欢吃饭还要下楼,不喜欢家里住进别人。”
“等你身体恢复好,客厅重新装修一遍。吃饭没有办法,不过二楼完全是我们的,他们不会上来,以后小孩也住一楼。”蒋明宇挠了一下纪桃的腰侧。
纪桃憋不住笑:“别挠我,痒死了,小孩住一楼不方便吧?” ', ' ')('
“哪里不方便?”蒋明宇意有所指地反问,“你还想给他喂奶?”
“才不是!”纪桃臊得脸红,推他又推不动,半张脸藏进水底,咕噜咕噜地吐泡泡,“不让住就算了,他刚刚和我说了,他根本不稀罕。”
晚上手机收到一篇推送文章,内容是通过孕妇肚子的形状判断胎儿性别。一定不靠谱,但听起来很好玩,纪桃拉着蒋明宇一起看。
“按这个图片对照,是男孩。”蒋明宇举着手机,面对纪桃的肚子研究。
“那这个不准,我感觉是女孩。”
蒋明宇对胎儿的性别无所谓,继续看文章:“为什么?线条圆润平缓,你不就是这样?”
“你还真信了?”纪桃着急得和他抢手机,“不行就是不行!一定得是女孩,我小裙子都买好了,所有衣服都是粉色。”
蒋明宇哑然失笑:“没事,不管男孩女孩,总之是衣服,一样穿。”
临产前蒋明宇停了工作陪纪桃住进医院。
这个孕纪桃是真的怀够了,身体恢复后要玩什么,要吃什么,他已经规划得井井有条。
晚上莫名兴奋,趁蒋明宇睡着,纪桃推开他,偷跑进厕所,坐在马桶盖上刷手机,玩了一个多小时才觉得累。
已经两点多,他钻回被子底下,蒋明宇无意识地翻身,胳膊自然而然将他拢进怀里,他突然有点诡异的愧疚。
预产期过了三天,肚子却全然没有动静,假性宫缩倒是很频繁,疼到麻木时腹部有种异样的沉坠感。
平安夜那天早上,来查房的护士送来一束挂着铃铛,绿叶红果的冬青花环。
纪桃把花环挂上玻璃窗时不小心被锋利的针叶划破了手指尖,好在处理及时,只流了一点血。
蒋明宇打开窗户透气:“快下雪了。”
“快关掉,太冷了。”纪桃叹着气,“小孩今天好乖,一动不动。”
“快出来吧,再不出来雪就化了。”蒋明宇戳他圆鼓鼓的肚子。
“雪还没下呢,你别骗人家。”纪桃拍开他捣乱的手。
时近凌晨,霾晦的云将天幕坠得压向地面。纪桃一直睡不着,蒋明宇就陪他熬着。暖气太足,纪桃出了汗,身上潮乎乎的,想换身衣服,乖乖坐在床上交给蒋明宇摆弄,看他本来带着淡笑讲话,突然整个人恐惧地凝滞住。
他低头望下去,发现自己的裆部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暗红稠浊的血液浸透。
之后的一切过得飞快。
蒋明宇慌得连床头的呼叫铃都忘了,直接跑进走廊叫医生。纪桃躺上病床,想安慰他,却因为迟来的阵痛说不出话,仿佛有把冰冷的尖锥插进腹部翻搅,伴随着翻涌的呕吐感。
医生来确认麻醉方式,纪桃痛得眼前的字都在晃,得知半麻对胎儿影响相对小,决定选这项,蒋明宇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医生,我们选全麻。”
他签了字,才和纪桃说话:“睡一觉,很快,睡醒就不疼了。”
家属不允许陪同,他在向前走,蒋明宇停在原地,越缩越小,最后随着手术室的门砰地被合上的声音,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手术室的天花板镜面般雪亮,他胡思乱想着,如果是半麻,会不会看到自己的肚子被打开、胎儿被取出的过程,可能蒋明宇猜到了这些,怕他害怕,才执意选了全麻。
随着麻醉药剂注射,纪桃在几十秒后完全失去意识。
据说全麻时意识是完全空白的,醒来后世界正常运转,而你的人生却突然少了一截,纪桃却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漫长混乱的梦。
从和蒋明宇恋爱,选择同一所城市上大学,同居,然后怀孕,七年的时间,马骑灯似的从他眼前闪过。他突然有些恨这个孩子,恨他如此突然地介入到他和蒋明宇之间。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清晨。透过窗户看去,苍绿的花环圈出一小片闪着辉煌日光的云,或远或近的建筑物上皆蒙着一层薄薄的银壳,是一个晴雪天。
纪桃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蒋明宇。他就坐在床边,死死盯着面前的病床,眼下是枯竭的青灰,看见他苏醒,神情从颓唐到欣喜,无措地站起来,手举在半空,不敢碰他:“你睡了好久,我一直在叫你。”
“我梦见你了…全都是你。”纪桃的眼眶开始酸涩,眼泪汹汹流下,一息间流了满脸,“谁说不疼的,太疼了。”他抬起尚且麻木的手臂,发狠打向蒋明宇。
“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蒋明宇反反复复地道歉,明明自己也还红着眼睛,却来安慰他,“别哭,别哭了,再也不生了。”
纪桃抽噎着,胸口急剧起伏:“都怪你,等我好了,我一定揍你。”
蒋明宇忽地抓着他的虚握的拳头,掼向自己的脸,这一下实实在在打进了肉里。
纪桃骇得一震,蒋明宇的颧骨飞快浮起红印,嵌在他白皙英挺的脸上,恐怖而刺目:“你干什么?!下手那么重!”他的手背也在发痛。
蒋明宇的头低下来,握 ', ' ')('
着他的手送到嘴边亲吻,纪桃能感觉到他湿漉漉的睫毛扫在指尖:“如果刚知道怀孕的时候我坚定一点…我又弄痛你了,抱歉。”他自语般说着对不起,整个人处在一种放空又神经质的状态。
“你不许这样。”按理说,全麻苏醒后四肢的麻痹感会维持一段时间,纪桃却很精神,一腔怒火在肺腑间灼烧,“我自己选的,要生下来,不避孕也是因为你迁就我,你道什么歉?坚定一点?坚定什么,把他打掉吗?”?“我,不是,”蒋明宇被他骂得有些懵,“你别乱动,一会伤口该疼的——”
“那你那些干什么?已经这个时候了。”
蒋明宇垂着头,纪桃步步紧逼:“你没做好当父亲的准备就不要当了。”
“什么意思?”蒋明宇错愕地反问。
“字面意思,没准备好也没关系,你那么年轻,就算分手——”
“没有!!”纪桃的话刀口般开在他身上,蒋明宇一拳锤墙面,颓然地跪下,“我爱你。”
“过来。”
蒋明宇的双臂有力地将他拥住,纪桃的伤口泛起迟来的疼痛,眨眼时泪从眼角渗出来:“我也是。”
“孩子呢?”纪桃差点没想起来,刚做完手术时,他似乎抱了小孩一下。
“应该在隔壁,保姆和爸妈一起看着呢,你要见吗?”?“当然要,你没看到他吗?”纪桃瞪大眼,觉得奇怪。
“我…还没。你等一下,我把他弄过来——”
房间的门被敲响,护士抱着一只小小的包袱走来。
纪桃先看到了他身上的小吊牌,那么可爱,年龄,六分钟,体重,2.4kg,性别男。
“来看爸爸和妈妈。”护士笑着把孩子送到纪桃身侧。
纪桃生疏地端详枕边的孩子,她悄悄推门离开。
“怎么这么难看,也太小了,”他的五官皱成一团,脑袋还没蒋明宇的拳头大,“又瘦又小,像只小丑鱼。”
“大了就好看了。”蒋明宇凝视着纪桃,“会像妈妈一样好看。”
?小婴儿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哼声,纪桃放在他脸边的手瞬间不敢动弹,却见他紧攥的拳头慢慢舒展开,将纪桃的大拇指包进手心,牢牢握住。
“他认得妈妈。”蒋明宇像发现了某种新奇的玩具。
纪桃无声点头,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儿,把他柔软的身体贴向心口。他以为他的眼泪在刚刚见到蒋明宇时已经流完,可当他抱起自己的孩子时,就像干涸的河床注入鲜活的溪流,他枯涩的眼眶再次湿润起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