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快要离开这座镇子的时候,我又意识到我爸爸的手下有很多的员工,他们有许多人不是那么富裕,就指着在我爸爸的农场打工挣钱,这里输出的农产品也会养活很多人,送货的司机、卖货的超市收银员,甚至是超市的清洁工。”
“我对他们负有责任,我必须得让肯特农场经营的一如既往,才能维持他们的生活,这是我爸爸告诉我的观点,我一直铭记于心。”
“但从本质上来说,日复一日的在田间劳作于我而言没有什么特殊意义,那只是一种我为了负起责任而进行的劳动,我并不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记者这个职业一些。”
“如果我真的万分热爱干农活,那我就不会离开那个小镇,那里许多农场主的孩子都是这样,他们并不会去上大学,也不会去大城市,甚至可能就在这个小镇生活一辈子。”
“每当想起自己曾经有这种选择的时候,我会有些庆幸我来到了大都会,我很喜欢这里的一切,可能也是对斯莫维尔那毫无波澜的生活产生了厌烦。”
“后来我去了墨西哥,那里有点太惊心动魄了,但这带给我最大的改变,使我终于认识到刨开土地、撒下种子、收割作物这一过程到底有什么意义。”
“曾经被我当做是单纯的劳动过程是因为我从来都没为收成担忧过,这么大一片地产出的粮食,我们一家三口吃几辈子都吃不完,多产点少产点能怎样呢?”
“粮食是否丰收对我而言只是一串数字,数字比较高的时候,意味着我父亲会高兴一些,可能还会给我买新玩具,叔叔伯伯们脸上也会笑容满面。”
“收成低的时候,他们也不是特别不开心,偶尔会抱怨一下天气,互相鼓励着明年再来,我父亲也只是忧愁地叹口气,很快就回他的房间研究着怎么改良生产了。”
“但在墨西哥不是这样的,从种子种下去的一瞬间开始,所有人简直用一种堪称虔诚的态度开始祈祷,就只为了一株玉米苗上能多结一个穗儿。”
“他们对于这个劳动过程的拥护堪称狂热,甚至衍生出了很多根本没有道理的文化,每个村子都会在撒下玉米种子的时候念叨不同的咒语,认为这样就能收获更多。”
“当他们丰收时,他们以一种超越了任何虔诚教徒的狂热赞美土地和丰收神,那架势让我觉得即使丰收神突然降临,要他们献祭自己,他们也一定会同意。”
“而当他们欠收时,那也根本不是什么悲伤和忧愁,而是一种可怕的绝望,一种堪称是惨烈的痛苦,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令我感觉到恐惧的死亡氛围。”
“我穿行在那样的村子当中,感觉到每个人都是行尸走肉,他们像游魂一样从我身边飘过,失去了我平日在他们身上看到的所有生机,我却根本没办法安慰他们。”
“因为我知道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会有人挨饿,饥饿是一种没有办法安慰的情绪,你会感觉到你的胃在吞噬你的心脏,吞噬你的大脑,吞噬你的一切,拽着你的手臂把能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塞进嘴里。”
“长期饥饿的人类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人类,他们看上去像是从另一个空间冲出来的怪异生物,他们的眼神、行为举止和态度和人类根本就不一样,他们已经异化成了别的东西。”
“他们的那种眼神令我感到恐惧。”
“在与奥利弗南下的过程当中,我们见过太多这种的人,他们往往骨瘦如柴的蹲在房间的角落里,盖着破布躺在街道的角落、羊圈的边上和井旁,用一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你。”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根本不敢看这种眼神,当我给他们食物的时候,更不敢去看他们狂乱的表情,那极大地动摇了我对人类这种生物的认识,他们不是这样的。”
“但是后来,我们让很多这样的人吃上了饱饭,这让我意识到有问题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长期空空,什么都没有的肚子。”
“粮食是驱逐纠缠在他们身上的魔鬼的最好法器,当他们看到丰收的粮食,计算出这粮食已经多到能有他们一份的时候,他们眼中的火光旺盛到想要烧掉自己的灵魂。”
“在那一刻,我深切地明白耕种的过程隐藏在劳动背后的意义,那是一种希望。”
“开垦土地时便幻想着麦苗发芽,麦芽刚刚破土而出就想着它们长高长大,麦苗刚刚变色就已经让人幻想出沉重的麦穗把他们压弯了腰的景象,麦穗刚进筐,饭香味就已经飘进了鼻子里。”
“这个世界上从未有哪种工作从始至终都如此饱含希望,饱含感谢,如此令人动容。”
“当我再回到斯莫维尔时,当我再看到那片生长出养育了我的粮食的土地时,某种情绪让我激动得想要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