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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陈村开始接一些写稿子的私单。简单的新闻稿一两百一篇,解说词一篇五百,一个月下来,倒也有个两三千的收入。公司没有明令禁止接私单的行为,但是陈村知道这种事上不得台面。陈村下班之后不再待在公司,早早回去,如果寒露不在家,他晚餐就随便煮碗面对付,然后坐在书桌前,查资料、写稿子,每天晚上忙到凌晨。虽然很累,陈村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他现在写稿子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如果以后客户再多一些,他就相当于有两份收入了。
生活还是很有希望的嘛。
陈村难得做了一个好梦,梦中他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车,然后带着一家人天南地北地出去玩。奇怪的是,梦中他的房子是乡村别墅的样式,依山临水,白墙黑瓦,上下两层,带有前庭和后院,后院种菜,前庭种花,风一起,桂花簌簌地往下掉,整座房子漂浮在金黄色的香气中。
醒来时,陈村不禁失笑。这种房子,在城里哪里买得起,也就自己老家可以建。他以前想过回到家乡,和寒露在一起之后,便只想在这座城市扎根下来。
他还梦到了孙泠。孙泠的别墅居然搬到他家隔壁,他们种的那些菜都长好了,丝瓜开出一朵朵淡黄色小花,西红柿累累的,压弯了枝头。孙泠站在墙头,唤道:“陈村陈村,我给你几个西红柿,做汤喝。”
陈村接过西红柿,捧在掌心,转眼间,那西红柿竟然变成了几颗活蹦乱跳的心,他吓得撒手,几颗柔软的心落在地上后又高高地弹起来,最后摔到地上,一动不动,沾满了灰尘。他歉疚地看着墙头的孙泠,对方满脸眼泪:“我的心摔疼了……”
陈村惊醒过来,看了时间,凌晨三点。他再也睡不着,和孙泠相处的一幕幕电影似的在他脑海中回放,从落月西沉到朝阳初升,整整播放了几十回。他好像跋涉了八十里,起床时疲惫不堪。
不能再想了。陈村将凉水浇到自己脸上,开始想其他人,在乎的亲人和朋友。想到那个未见面的朋友,陈村心里空落落的,他好像从人间消失了,整整几个月都没有和陈村联系过。陈村发短信,他没回。陈村鼓起勇气打电话过去,机械的女声一遍遍重复欠费停机的消息。陈村在网上给这个号码冲话费,从发现停机之时一直冲到现在,那边从未回过只言片语。最后,照着上次写信的地址,他赶去了那里,发现那里是个居民区,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谁都不认识那个叫“凌凌”的人。
凌凌,凌凌。
他去营业厅充话费,递给工作人员一百块钱。
对方手指如飞,很快将电话号码输入完毕,再次和陈村确认:“叶霖?”
陈村愣住了,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难过,他竟然认为那个朋友是孙泠。
“手机号码的主人是叫叶霖吗?”
“嗯,对。”陈村艰难地点点头。
这天,陈村接了一个单子,价钱给得高,当天就要。陈村犹豫着,想着今天工作很闲,可以在上班的时间写。等他从饮水机旁接水回来,上司凌楚正站在他的电脑旁。
他忘记把文档退出来了。陈村的心在剧烈跳过一阵后,奇异地平静下来。他稳稳地握着杯子,走到自己工位。
“这是什么?”凌楚指着文档问。
“解说词。”陈村说。
凌楚盯着陈村,凌厉的目光好像要把他的脸戳出几个洞。陈村安静地和他对视,最后,上司甩甩手臂离开。陈村用了一天的时间把稿子完成,发给客户。
下班后,他在办公室等了半个小时,见凌楚还没有叫他去谈话,就离开了公司。他回家的脚步慢了,白天一天没时间想,现在他必须要想想之后的打算。凌楚是个多疑的人,发生这样的事,以后无论他多么努力,凌楚肯定不会再相信他了。陈村做了最坏的打算。
第二天到了公司,他发现自己的电脑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桌面的许多文档被人打开了,时间在他昨天离开公司之后。
等了一天,凌楚依然没有找他。陈村想大概凌楚不会再找他了。上午,他接了一个电话,是山海集图企宣部的人打来的,陈村接电话时,凌楚不时朝这边瞟几眼。
这之后,凌楚没有再介绍任何业务给他,即便是陈村自己联系到的客户,上司也会半道截过去。双方僵持着,公司没有赶他走,不过是因为与山海集团的合作还没有结束。陈村没走,也是因为山海集团那项业务的提成还没拿到手。
这个月发工资,陈村果然只拿到最基本的底薪,少得可怜的一点福利也被扣光了。好在接了不少私单,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陈村也不急着找工作,和山海集团的合同签了一年。几十个片子,一个月四到五期,到了年底才拍得完。提成最快也要明年年初才能拿到手。这段时间,纵使上司不给他好脸色,他也只能做梗在他喉咙里的一根刺了。
陈村的父亲生病了,吃饭时,他忧心忡忡,食不下咽。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寒露关切地问道。
“我爸爸病了,我们那儿是小地方,医疗条件挺落后 ', ' ')('
的,我想把他接过来,去大医院检查看看。”
“来我们医院啊,我在那里工作,也方便照应。”寒露抱怨道,“你也不早说,是不是怕给我带来麻烦?不会啦,你就是想太多,我们已经是这么亲密的关系了。”
陈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陈村的父亲,年轻时,每天要做大量繁重的农活,身体透支得厉害。年纪大了,身体大大小小的毛病就开始显现出来。做了全身检查后,又在医院住了二十来天。尽管因为寒露的缘故,医药费用方面,医院给了适当的优惠,但是大笔的医药费还是让老人愁眉不展。陈村只能尽量安慰。
寒露在工作之余,每天都来陪老人说话散心。这段时间的相处,老人俨然已经把寒露当作儿媳妇看待了,私底下没少和陈村提到她。
“这姑娘好啊。”老人每次说到这事,一脸愧疚:“我和你妈没用,帮不上你的忙,只能靠你自己了。儿子,你一定要努力赚钱啊,不能委屈人家姑娘。”
陈村在父亲忧郁的目光中一次次点头。
出院那天,也是寒露陪着,办理出院手续、领药、取病例、结算出院费用,上上下下地跑,又特意找了主治医生,打听了病人回家休养的注意事项,告诉陈村后,反复叮嘱老人。老人像个听老师讲课的小孩,一脸认真。这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把陈村和寒露都逗笑了。
寒露和同事调了班,一直把陈村和老人送到了火车站。刚回到医院,就接到母亲的电话,让她晚上下班后回去吃饭。
“我今天有事去医院找你,你不在护士站。”母亲苏心洁夹了一筷子菜到女儿碗中。
“我那时候正在忙,陈村的父亲出院,办出院手续挺复杂的,我就陪着他们办了。”寒露淡淡地说。
女儿坦荡的态度倒让苏心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以为女儿至少会在自己面前隐瞒一下这件事的。她和寒露的父亲都看不上陈村,私底下也旁敲侧击地劝两人分手,女儿知道父母不喜欢她的男友,言谈之间,竟然毫不避讳。
“嗯。”苏心洁说,“我后来看到你了,扶着一个老人,在结算窗口那结账。你老实告诉我,他爸爸住院的费用不是你出的吧?”
寒露抬起头,看到妈妈这副紧张的样子,噗嗤一笑:“妈,你想到哪里去了,那是陈村的钱,他把银行卡给我,我去付的账。”
苏心洁松了一口气。
“你不要对他有偏见好不好,你们看不惯他,你女儿我会不开心的……唔,这个汤不错,我再喝一碗。”
苏心洁看到女儿这懵懂天真模样,实在是为她忧心。
“你们走后,我去窗口打听了,收费员说你们没有用医保。”
“嗯,他爸爸没有医保。”寒露喝了一口汤。
寒露毫不在意的模样让苏心洁嗓子里直冒火,语气尖利了许多:“是不是他爸妈也没有养老保险?”
“陈村给他们买商业保险了。”寒露看出母亲不高兴,放下了筷子。
“你听我说,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他爸妈连个养老保险也没有,以后就要靠你们来养了,陈村那么点工资,管什么用啊,他家会把你拖死的……”
苏心洁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寒露一开始只打算把它当耳旁风,听听就算了。渐渐的,神态变得严峻,母亲描绘的远景,让她觉得可怕的现实已经来到了眼前。苏心洁见女儿神色变了,知道她听进去了,说得越发起劲,从买车买房说到生儿育女,又列举了大量夫妻两人因为经济原因婚后生活不幸福的实例,最后,总结陈词,贫贱夫妻百事哀。
寒露漂亮的眼睛笼上了忧愁,苏心洁看见女儿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所以,你们分手吧,早点断了好,免得最后拖泥带水,断不干净。”
寒露面前的汤凉透了,她没有再喝一口。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