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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意违那边接到电话似乎很意外,语气迟疑地说了声“喂”。
“许阿姨,这么晚没打扰您休息吧?”这是两人第一次通话,白简控制好自己的声音和语调,让它既不显得过分亲昵又不至于让对方感觉得疏离。他没法把许意违当作母亲来看待,太过亲昵显得虚伪,然而许意违毕竟是他名义上的继母,表面上的尊敬还是要有的。这种尊敬再进一步,在里面加上一些真诚和善意,对许意违,这个相当于白家的入侵者来说,已经是变相的示好了。两人都明白这点。
“是这样的,哥哥这段时间在公司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想给他送一份礼物,但又不知道送什么好,只得求助您了。”白简故意在“哥哥”二字上停顿片刻,以示对白尘的认可和接纳。
许意违听了,语气有一些放松和开心,很快告诉了继子儿子的喜好:“白尘这孩子,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他从小就乖巧,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吵着要买什么玩具啊零食什么的,他从没向我要过什么东西……十岁那年,我们在路上捡回一只狗,带回家养了,他倒是很喜欢,后来那只狗失踪了,他难过了很久……你问那只狗是什么颜色啊,白色,至于品种的话,就是那种普通的土狗,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
通话结束之前,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大不一样了,许意违甚至叮嘱他,白尘在工作上如何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请他这个做弟弟的多带带他。白简自然一口应下。
白简来到办公室,秘书已经把宠物狗常见的品种图册摆在他的桌上了,并简短地向他介绍了不同种类宠物狗的特点和驯养事宜,白简打断她,吩咐她找一只土狗来。秘书虽然不解,到底也还是按照他的要求找来了一只白色的土狗。
白狗很漂亮,卧在地上,就像一蓬雪。性格又温顺,白简一招手,它就摇晃着几条腿跑过来,凑到他手掌下,用自己的皮毛去蹭白简的掌心。
“我说的是那种带伤病的狗,骨折的、瞎眼的、瘸腿的都可以,这是什么?”白简不满地问。
秘书小声地分辨:“现在市面上都是宠物狗,这种土狗很难找,我跑遍了宠物市场也没找到,最后就找到这只,还是从屠宰场的刀口救下来的。”
白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到屠宰场似乎本能觉得害怕,后退几步,从白简的手掌下离开,尾巴垂着,一动也不敢动。
秘书观察老板的面色,说:“我马上再去找一只。”
“不必了,就这只。”白简摆摆手。
傍晚,去白尘书店的路上,白简将狗右前腿的骨头拧断了。狗呜咽一声,身体剧烈弹跳几下后,开始止不住地抖。白简招招手,他犹豫着,最终还是屈下完好的三只腿,依偎在白简的脚边,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他的裤腿。
白简跨进书店,首先注意到那台空调不见了,店里冷得彻骨。室内看起来也整齐了很多,书架上的书已经分门别类摆好,他上次过来看到的扔在地上的那一批杂志已经捡起来,被人码整齐后堆在旁边的凳子上。
白尘听到动静,从书后抬起头,见是他,不客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白尘手中的书是一本建筑杂志,白简只略略扫一眼便暗自记住了杂志的名字。他抱着狗,送到白尘面前:“路上捡到一只狗,就顺便捎过来了。”
白尘垂下头,继续看书。
“你一个人挺无聊的吧,这只狗给你作伴怎么样?”
“我不想看到你。”
“狗是狗,我是我,你可以留下它,”白简抚摸着狗的脊背:“你母亲说你喜欢狗。”
白尘握住书页的手指因为用力太大,指骨泛白。
“不要在我面前提她,”白尘扔下手中的书,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看到狗,我怕看到它就想到你,我会吐。”
白简对上白尘的眼睛,他的哥哥,目光像两只毒箭,向自己射了过来。但那目光还是不够狠,白尘把目光收回去的时候,折了一下,落在他怀里的那只狗上。
狗在白简怀里颤抖,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向白尘流露出哀求的目光。
白尘的目光闪了一下。
“这只狗右前腿折了,捡到它的时候脏兮兮的,大概是别人抛弃不要的,成了流浪狗。我也没想管它,只是它一直趴在我的车前,不肯走,我难得动了一点善念,想到你母亲说你一向喜欢狗,也许会收养他,就带它去宠物店洗了澡,带到你这边。”
白尘摇摇头,嘲讽地说:“你这样的人,也会有动善念的时候吗?我不信。”
“那我说我后悔之前对你做的事,你是不是也不信?”
白尘看着白简,像对着一个白痴。
“你不信,对吗?我也不信。我那个傻弟弟,他对自己过去做的事后悔死了,他愧疚,他懊恼,他不敢见你,一想到你,连从小住到大的家也住不下去,他甚至打算出国来远离你,你对他的印象会改观吗?不会,后悔没用,所以我从不后悔。我只会想到什么,就去做,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 ' ')('
“你真恶心。”白尘似乎想不到什么骂人的话,嘴唇抖动了半天也只吐出这两个字。
“是吗?”白简笑了:“那我倒是拭目以待,看能不能等到你对我不恶心的那一天。白尘,亲爱的哥哥,假如把你对我态度的改观作为我人生此后的目标,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令人激动的目标。”
“你这个疯子。”白尘胸脯剧烈地起伏。
他这个哥哥在生气,非常生气。
白简又觉得自己的弟弟可怜了。生气好过漠视,弟弟就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喜欢白尘,因为过去的错事却不敢靠近,两人距离越来越远,最后只会彻底消失在白尘的字典中。而他白简,只要还有接近白尘的机会,他就会无耻地凑上去,白尘抵触也罢,厌恶也罢,但凡两人之间有交流和冲突,在无限的渺茫中,就会有希望和生机。
大概是挤压到那条断腿,小狗痛苦地哼哼,白简松开手,把它放到摊开的杂志上:“这只狗你要就留下,不要就算了,我也没打算养它,出了你这门,我就会把它扔了,它会和外面的野狗抢食物,拖着一条断腿。但我想这也没什么吧,它本来就是一只流浪狗。”
狗趴在书上,一只腿不正常地弯曲,高高肿起来。它似乎很痛苦,开始发出一声声的呜咽,叫一阵就停下,用舌头舔自己的伤处,舔着舔着,它艰难地挪动自己的身体,伸出粉色的舌头,开始舔舐白尘置于桌面上的手指。
那种黏糊湿热的触感,唤起了白尘不好的记忆,他像触电似的挥动手臂,一把将狗弹开。
“汪——”,狗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