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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澜在陆子书的眼神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陆子书蹲下来拉住他的手,眸光发亮:“是,我想试试能不能找到,或许能成为你的解药。”
“我记起古籍里说傲霞山的诡秘之处在于它是‘活’的,越是靠近中心,它就越警惕。刚才并非是吴良的埋伏,是我们贸然深入被这山收拾了。碧仙花恰恰开在山中腹地,吴良一行人就是来此寻它的果实,看来我们已经和碧仙花很接近了。”
应天澜听完他的话,脱口道:“这里不比其他地方,冒着谁都不知的凶险。去找传说中谁都没见过,一千年才结一次的果,没必要。”
陆子书断然没想到他会回绝,因着应天澜敢进此地找吴良晦气,他以为应天澜会欣然同意,或是懒得听他解释,干脆先行一步。毕竟一开始要找解药的是应天澜本人。
这就导致陆子书有些不敢苟同他的话。
万一这传说中的碧仙果真的存在,万一真的能解了魔毒……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都不想放弃。
“要不,你先回去?”陆子书提议道。
应天澜面无表情,用“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眼神看他。
被魔君寒风刺骨的眼神刺了一下,陆子书很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不以为然,笑着去捏魔君下巴,“你带着个傻不愣登的侍卫就敢闯傲霞山,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么威风,怎么,现在是怕了?”
应天澜没被刺激到,把下巴上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坦然道:“不想你受伤。”
他眼里星光浩渺,缀满天地,此时却唯独只装了眼前一个人,再多也没有了。
言简意赅五个字,陆子书听了,先是一愣,对上应天澜好像无时无刻都在对他施展桃花咒的眼眸,顿时觉得别说是受伤了,他简直万死不辞。
碧仙果是什么东西,不就是一野果子,他还摘不了?
他“蹭”地站起来,如得天下至宝地捧住应天澜的脸,轻轻捏了一下,笑道:“无妨,既然答应为你找解药,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给你找到。”
应天澜捏紧了手,陆子书并非信口开河之人,他知道对方这句话分量很重,重得他呼吸都有点困难。
他很想接下这样珍而重之的好意,因他从没有得到过,但又唯恐自己还不起,一辈子从未这么艰难抉择过。
他片刻不语,陆子书以为他还是不情愿,小心翼翼退开一点,寻思如何说服他。
应天澜下意识抓住陆子书衣服把他拉回来,脸撞进他怀里,埋头蹭了一下,随后把他们交合后,自己魔毒会稍微淡化的事说了。
陆子书:“……”
居然有这样的事!
“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陆子书好险没把心里头龌龊的想法和盘托出,他吃惊过后,低头看看含羞带涩的魔君,很不合时宜的心痒难耐,他稍微踟蹰,问道,“那你是想现在和我交合?”
应天澜并非这个意思,他虽从不抗拒,可眼下的情况好像不允许他们放肆,他脸上又控制不了地有点发烫,只好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了想,接道:“下次吧。”
陆子书很想问问下次是何时,要不要把“这次”先完成了,这样才能有下次。
应天澜心想他果然是有点……害羞,这让他尝够了何为难以启齿的“害羞”,果真不是个好东西。他没有这样过。
陆子书乍然得到好消息,脸上喜色藏不住,他十分乐意效劳,道:“你估计我们交合多少次,可以完全去除你体内的魔毒。”
应天澜想了想,正色道:“一天十次,两百年左右,应该。”
陆子书:“……”
该不该说他有点心动。
别说一天十次了,他们修士尤其是到了陆子书这个境界,房事根本不费劲,十二时辰不停歇也不在话下。
只是……
陆子书不由叹气,他到底不愿意应天澜承受多哪怕一次的毒发。而且应天澜说的是应该,他们谁也不确定此举能完全解毒。
最后他决定,还是需要找到一劳永逸的解毒方法──譬如传说中的碧仙果。
此地较之前危险不少,陆子书对碧仙果志在必得,也确实担心应天澜安危,让他先回去是实话,然而回去的路危险重重,陆子书同样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把人留在身边最稳妥。
石树林里,无数树影七歪八扭,好似烈火中扭曲的冤魂,正不怀好意地用阴森的目光盯着擅闯的他们。
星月不知何时隐去,渐渐四周黑如浓墨。
“有点不对劲。”
陆子书眉目微凝,按住应天澜肩膀,从储物袋拿出灵石。
光亮起的同时,他手中一空,他速度极快地伸手,只来得及在虚空中徒劳地抓了一把。
应天澜刚才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他整个人无由来的凭空消失了。
“应天澜!”
陆子书沉着喊了一声,心中紧跟着也空了一角。 ', ' ')('
他发现自己站着的哪里是灰扑扑的石树林,分明是只有小树两三棵的小山头。
他听到山间窸窸窣窣的虫鸣鸟叫,看到天上月明星疏,远处山脚下还有人家的点点灯火。
是幻境。
陆子书反应过来,迅速调用元神给应天澜发了个追踪符。
他阖上双目,睁眼时寒光一闪而过,元神修士灌注了灵力的双眼可堪称通天眼,能看穿一切邪魅魔阵。
可是当陆子书将四周打量个遍,除了知道这是幻境外,他发现这里正常得十分诡异。
陆子书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里,他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步履蹒跚地爬上了山头,穿粗布短衣的幼童灰头土面,径直越过了他。
幼童又怕又急,跑几步摔一跤,摔得一身污泥,手脚破损,最后手脚并用地滚下了矮小的山头,嘴里凄风苦雨地哭嚎:“爹,娘……”
陆子书目光颤了一颤。
忽然一人从天而降,伸手把那幼童捞了起来,年长的修士语重心长道:“孩子,你爹娘让你跟我走,是为你好,你切莫辜负他们一番苦心。”
幼童倔强地摇头,他忽然死死捂住脑袋,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似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修士早有准备,当即朝幼童胸口拍出一道符,咬破了食指点在幼童额上画写,“为保你周全,你娘亲几乎耗尽修为,但本身她根基受损严重,你身上封印依旧不稳,现下万万不能再等,否则将前功尽废。”
幼童发出一声悲咽。
陆子书朝看不见他的两人走近,抱着幼童的修士突然抬起头来,陆子书心中觉得这人仿佛在看他,他不由得叫了一声:“师尊……”
山脚下的人家忽然爆发了一阵冲天的火光,修士猛地回头,脸色一变,狠了狠心,不再停留,带着幼童御剑而去。
陆子书面若沉霜,眼睛死死盯着方才那宁静的人间烟火,顷刻荡然无存。
这一把火好像要把世间都烧得零落殆尽,容不下半片残垣败瓦,人间悲欢。
幻境,无外乎将人心最不忍,最不愿面对,最阴暗不能见光,愧疚或遗憾,仇恨或戾气,所有能成心魔的,摊开了放到面前,一遍遍不能自控地体会纯粹的绝望。
陆子书嘴角微微一扬,眼里没有丁点笑意,他屹然不动,铁了心要和这幻境作对,同时思考怎么出去。
就在这时,远处的景象好像被人用力一推,转瞬就推到了他面前,将他一并罩了进去。
傲霞山出来的幻境,等级和体验感比陆子书之前见识过的不知高了多少倍。
他还没来得及感叹,下一刻,他抬眼便见半空盘旋的一只妖鸟俯冲下来,乌鸦嘴唯恐不乱地喷出一把烈火。
地面上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躲避不及,被火燎着了衣服,小妖扑上来,狞笑着把长了十寸长的利爪刺进了他的胸膛,再一用力,整条手臂洞穿他的身体。
小妖收回沾满血肉的爪子,男子胸口马上多了个血窟窿,他踉踉跄跄,扑通倒在了血泊中。
不远处的年轻女子狼狈挡住了群妖进攻,一回头,霎时间哀恸无比:“夫君!”
陆子书映着火光的眼睛一片寒霜,他看向了女子。
她已是强弩之末,衣衫染尽了血,分不出原色,许是知道自己抵挡不了多久,她神情微微空白一瞬,便奔向那躺在地上没了呼吸的男子。
她的四面八方尽是前来追杀的妖族,淬毒的利箭刺破空气,沉重的兵刃划空而来。
陆子书的手轻轻颤了一下,身上灵力无法调动,他下意识伸手,不知道是要把人推开,还是挡下武器,喉咙挤出不甚清晰的声音:“娘……”
女子被利刃穿透时热血喷洒在半空,无情地穿过了陆子书伸出去的手。
陆子书微微一愣,他什么都碰不着,什么都做不到,鲜血的温度也吝啬给他,他像刚才找应天澜一样,徒然抓了一把空气,毫无用处地看着夫妇倒在了他面前。
午夜梦回无数遍的画面,第一次身临其境,又觉得很不真实,因为他只能像个游魂一样目睹一切。
……如果这不是幻境就好了,如果这一切未曾发生就好了。
他不知多少次的痴心妄想,此时梦魇一样在他耳边低低地念叨起来。
如果……
如果那时候……
忽然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
是一只温度要比常人低一点的手,说话人的声音也冷淡得紧。
陆子书有片刻反应不过来,他缓缓抓住那只手,回身,焮天铄地的火光照亮了应天澜的脸,那一双桃花眸坚定清明地看进他的瞳眸里。
一切皆是幻象,所见皆是虚妄。
唯有眼前人是真实。
陆子书对应天澜无声笑了下,然后用力抱住了他,不再回头看。
烦乱吵杂的声音渐渐消失,耳边最终只剩下身边人的呼吸。 ', ' ')('
“你要轮椅吗?”陆子书在应天澜颈窝蹭了蹭,不舍得松开他。
“不用,这是幻境。”他抱得很紧,应天澜下意识想把他推开一点,可手抬起来,却也只是用同样的力度抱住他。
“但我和他们不同。”
“我知道。”
应天澜抱得那样用力,陆子书能感觉到。
应天澜想问陆子书有没有事,平时他铁定要开口问,但是这会儿他硬是将话咽了回去,还很简单粗暴地岔开了话题:“这是魔域。”
他们周围的景象变了。
“嗯?是你居住的地方吗?”陆子书一想到这破幻境毫不掩饰的恶意,立马把应天澜摁回怀里,“算了,应该不是什么好回忆,你也别看。”
“这是给你看的,我只是循着你的追踪符强行进来,不过这确实是我的记忆。”应天澜道,“我天生成魔,所有能引发心魔的幻境都对我没用。”
陆子书顿时明了,修士行于大道,极其讲求心性之修、真实无妄,如若一步错,落下心魔,便再难企及大道。凡人修士堕魔,需要承受的痛苦不比修仙路上的少,可惜无论如何加以修炼,都无法比肩天生魔族。
陆子书想明白后,又是懊恼又是悔不当初:“我就不应该给你发追踪符,你不受影响还进来做什么?下次还有这种事你自个有多远走多远。”
应天澜对陆子书的气急败坏糊里糊涂,眼睛茫然看他:“为什么?这个我答应不了。”
他做不出丢下遇到危险的陆子书一个人先跑,想都不用想,所以他直接找过来了。
“不为什么……”陆子书慢慢冷静了下来,他无奈一笑,“算了,大概你和我想的一样。”
突然他们前面出来几个乍一看像人,细一看像把人拆开了后乱拼乱接起来的活物,围到一起大喊大叫,群魔乱舞。
陆子书冷不丁记起那个脸上长了一只拳头大的独眼的魔族,又看看应天澜赏心悦目的脸,他的魔君到底是怎么长成这如花似玉的模样的?
不好奇应天澜的记忆不可能,只是这幻境虽说是给他看,但保不齐应天澜看了会不舒服,故而他并未上前,还把应天澜挡在了身后。
“幻境的作用大同小异,这摆明了是要我走火入魔,”陆子书温文儒雅的一张脸毫不违和地添了两分满不在乎的冷笑,“方才那幻象我早已看过不知多少遍,若这么轻易被诱发心魔,我这仙尊也没脸当了。”
应天澜闻言心里闪过无数念头,纵然他是魔族,没有亲人,更不知何为亲情,但是方才幻境既然试图用父母之死引出陆子书心魔,可见这到底是陆子书心底难以磨灭的阴霾。
只是这其中有他什么事?为什么让陆子书看他的记忆,莫非是他强行闯入的原因?
还是他们判断错误,这幻境与他们从前所认识的大有不同?
未等他说话,陆子书便微微变了表情。
应天澜随之望去,看清是几个魔族在驱赶一个披散长发,半大不小的魔族小孩。
小孩在地上蜷缩一团,倒地不起,被一脚踩住后背,当即呕出一口血,痛苦翻滚的瞬间,他凌乱的黑发中露出一双陆子书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是应天澜。
准确说,是魔毒发作的应天澜。
相比较陆子书脸上绷紧出几分罕见的凌厉,应天澜本人平心静气地注视曾经的苦难和折辱,云淡风轻道:“哦,是我,这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几个半大的魔族围着年纪更小的他拳打脚踢,别说那时瘦胳膊瘦腿的应天澜根本反抗不了,就是清醒着去对付他也过分得发指。
应天澜:“那时我瘦得跟个猴一样,吃我他们还嫌硌牙,倒是捡了一条命。”
陆子书手指骨头关节发出脆响,应天澜诧异莫名地看他:“你怎么了?”
陆子书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就算冲上去也只能对着空气输出,他依然只能目睹无数狠毒的打骂落在那消瘦的身体上。
他对从前注定无能为力,但是应天澜此时此刻就在他身边。
陆子书困难地别开目光,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进来的时候,肯定在幻境留下过入口,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
眼前一切好比影画戏,戏台就这么大,无论他们走了多远,其实都是在原地踏步,戏台的出口一定就在身边。
陆子书解释一番,应天澜并不多言,闭目凝神,调用神识,片刻后他睁开眼,摇头道:“不行,或许因为幻境不是因我而起,我能出去但带不走你,需要你亲自出去,幻境才能破。你得进去我的元神找路。”
元神是他们的根本,身死而元神不灭,那就是没有真正消亡,他们的神识将和活人一样存在,除非魂飞魄散,因此元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需得好好保护,切勿让任何人靠近才是。
“可是……”
陆子书还待说什么,应天澜却已干脆利落坐了下来,指了指前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果然是魔君,陆子书充分意识到应天澜也是 ', ' ')('
个在别人面前说一不二的主。
他只好坐下,看着应天澜闭上眼睛。
陆子书见状抓紧时间放出神识进入他的元神内府,他小心翼翼探了一步,本来风平浪静的魔气一见这非魔道中人的神识,登时滚水下油锅似的躁动不安起来。
保元神不侵是下意识的行为,故而守护元神的魔气完全不是躯体的魔气那样温顺,还能让陆子书的灵力来去自如。
应天澜眉心隐隐黑气涌动,咬紧牙关,生生压制着全身的魔气。
陆子书控制着神识,迅速筛着方才应天澜的记忆。
也不知是不是这破幻境搞事,应天澜从小到大毒发或是被欺辱伤害的记忆,好像同时装进了几千个水月镜里面,一股脑围到他的神识面前,就差扒开他的脑壳通通塞进他的脑海。
应天澜控制驱散记忆失败后,很快明白这是幻境的一部分。
陆子书不能选择闭眼不看,他从未这样不痛快过,他在忙得不可开交的同时感到深深的无能为力。
他看到应天澜小小的身体趴在地上拖着两条腿,小脸惨白,身后一条蜿蜒的血路,他的膝盖,手肘,手掌,被地面磨出了血淋淋的骨肉,仍倔头倔脑地一声不吭。
他看到应天澜被不怀好意的老魔族带回去,割腕取血,动辄打骂,小小的孩子含垢忍辱地日复一日留在老魔族身边,偷看他的秘法自行修炼。
身中奇毒,又废了一双腿,修炼的痛苦是常人所不能体会的上千万倍。
进入应天澜的元神后,陆子书看得更清楚,几乎感同身受,神识忽然隐隐闪过一抹暗红。
应天澜敏锐地感到一丝不对劲,可他还没觉出哪里不对,心神突然动荡不安。
不知名的外力像一只大手,牢牢抓住了他的元神,丧心病狂地将彻骨的怨毒打入了他的天灵盖,将他的元神拔萝卜似的生拉硬拽。
应天澜心里一惊,立刻叫停陆子书,发起魔气将他的神识推了出去。
赖以为系的清明瞬间被摧山搅海似的四分五裂,应天澜身体摇摇欲坠,元神在幻境里,他能力有限,勉强保持神智属实不易。
他一方面知道这是假的,另一方面,又货真价实地体会到了走火入魔,透彻的寒意从骨髓里渗了出来。
陆子书惊疑不定地接住缓缓下滑的应天澜,当机立断再次试探着进去。
他差些被暴动的魔气掀翻,猝不及防窥探得一些极为惨烈的痛苦,神识险些被震碎。
陆子书骤然体会了一把应天澜毒发的感受,或许还不及应天澜本身所承受的万分一,就这么难受了么?
陆子书荡魂摄魄了一瞬,旋即无视了瘈狗噬人一样的魔气,坚定不移地一头扎了进去。
进入魔君的元神并非易事,没了应天澜保驾护航,陆子书千难万险地终于看到了来路。
他神识冲破层层障碍,延展至无边无际的幻境,无视所有纷乱眼花的幻象,找到了一个正在缓缓收拢的破缺小口。
他不做犹豫,带着应天澜冲了出去。
然而在意识回到身体的瞬间,他率先感到一阵剧烈的震颤。
陆子书蓦然睁眼,首先找到身边没了意识,身体软软倒下的应天澜将他拉进怀里,他立刻被应天澜冰冷的身体冻得一哆嗦。
他把应天澜抱得更紧了些,还没等他看清四周,他们脚下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陡然塌了下去。
……真是多灾多难。
陆子书在无言以对中打出一道结界,运用真元试图踩着落下的碎石迎难而上,谁料底下好似盘踞着一个巨大的漩涡,风风火火地将他们吸了下去。
这深山腹地中汇聚了无数浑厚的灵气,然而陆子书对此敬谢不敏,只因他在堕入黑暗时,看到灵气里边混杂了不详的浓浓黑雾。
迎面撞上黑雾,陆子书的结界好似纸糊,立刻就被烧穿一道道漏风的破口,他一次次修补,如此无数次,只觉得自己好似要把一辈子缝补衣服的活都干完了。
他们到底要掉到什么地方?
难道是无底深渊?
抑或是,传说生长着一株只有一千年结一次果的花,从未有人踏足过,傲霞山深处暗无天日的不测之渊?
陆子书手臂突然一紧,黑暗中,是应天澜抓住了他。
他让应天澜靠在自己肩头,一边巩固结界,一边将手贴在应天澜后背心送去灵力,温声道:“我们出来了,别怕。”
虽然刚出来,又一脚踩了个顶大的坑。
应天澜显然没有怕这种情绪,纵然几乎落到无以为继的地步,他极轻的声音还是淡如水:“有人引发了我体内的魔毒。”
人?意思是这里不止他们?
陆子书记得应天澜说过,魔族里只有那位偷窃宝物的魔君鹏天熟悉他的身体。
那这会对付应天澜的是另一个“吴良”,还是他们遇上正主了?
还没等陆子书想出个结果,几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他手上,淡淡的血腥味刺激得他千 ', ' ')('
思万绪骤然绷成一道。
他心中一凛,急急忙忙补上因片刻恍然被黑雾撕裂的结界,一心二用地把大量的真元混在灵力里打进了应天澜体内,恨不能把魔君即刻灌成脱胎换骨的修士。
“你、你吐血了?”陆子书声音有点抖,手指触到应天澜柔软的嘴唇,还有温热的血液,他抖着手拭去。
“没事……”话音还没落下,应天澜喉咙一阵腥甜,又是一口血涌了出来。
他吐血的间隙还挺有闲心逸致地发现了一件事,他是第一次看见陆子书魂不守舍的样子。
应天澜花了极短的时间,回想了自己看似轰轰烈烈,实则泛善可陈的一生,从开始直至此刻,竟然只有陆子书这般紧张过他,譬如现在。也只有陆子书如此看重他,譬如幻境拿他做饵,企图钓出陆子书心魔。
不过他所有思绪也就停在这一瞬,下一刻,摧心剖肝般的折磨排山倒海地劈向了应天澜,元神差点被震出去,他痛苦难言地抓住了陆子书的手,声气短促:“停下……不要浪费力气……”
陆子书无言地把他按在怀里,若能为应天澜减轻痛苦,真元耗尽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他们默默地互不退让时,那股拉着他们得力量缓缓减弱。
在陆子书脚尖踩到地的时候,黑暗中现出一缕熹微的光,如期盼已久的黎明降临,千丝万缕的光线渐渐升起,驱赶了无边灰暗,堪比日月,却又比日月光辉更纯粹夺目,只觉得被照上一照,便好似洗尽铅华。
陆子书屏息看了一瞬,马上被怀里的应天澜拉回注意力,这一看,他心中漏跳了一拍。
应天澜双目紧闭,眉间魔气缠绕,脸色发青发白,衬得染血的唇触目惊心。
而他送进应天澜体内的灵力和真元似乎毫无用处。
正当陆子书心急如焚时,他突然想到,难道这里就是傲霞山传说中开着碧仙花的不测之渊吗?
陆子书忽的扭头看向了那白光处,可是白光大盛,他看不真切中间到底有什么东西。
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那光晕慢慢柔和,现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一半丈宽的青玉盆上,静静矗立着一株通体雪白,发出芒芒光雾的花。
“嗯!”应天澜忽而发出一声难忍的痛哼。
陆子书低头一看,见他眉头紧皱,眼睛死死闭着,他伸手轻抚应天澜眉心,微微侧头,盯着那一枝独秀的花。
纯白的花瓣在他的注视下突然轻飘飘地凋落,灵气凝起小小的旋风,包围了花朵,片片花瓣落入青玉盆下的黑暗里,刹那消失无踪。
只见拳头大的旋风渐渐散去,露出花茎顶端一枚雪白的果子!
轻盈清澈的灵气像初春的暖风,自那青玉盆中的碧仙果徐徐送来。
陆子书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干净的灵气,他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向往,他心心念念,可以解应天澜魔毒的碧仙果就在眼前。
这么巧?他一来就结果了?
怀中的人身躯愈发的冷,脸白得仿佛就要结霜,陆子书跟着遍体寒凉,他抱着应天澜,几步走过去,迫不及待就要摘下那果实。
一只苍白的手忽然扣住他的手腕。
“不行,”应天澜气若游丝,“别碰。”
应天澜半死不活都能发现不对劲,陆子书不可能发现不了,碧仙果发出的纯洁白光,只向上,不照下,打眼看去这地方是一片天光地暗的模样。
承载着碧仙果的青玉盆下的黑暗将白光吸得一滴不漏,静谧无声。
被阻止的陆子书将灵力凝聚在双眼,一看那黑暗竟然是快速流动的灵气,与上方碧仙果散发的纯净灵气不同,这极黑的灵气充斥着糅合了人间界所有的污浊不堪。
只看了一眼,陆子书的“通天眼”差点要被荼毒瞎了。
“这是被碧仙花过滤后的灵气,碧仙果为世间至纯,拥有天地间最纯净的灵气……传说竟然是真的。”
陆子书说着皱了眉头:“可是这污浊不堪的灵气始终要有去处……是了,这些‘没用‘的灵气从这里散开,日复一日滋养着傲霞山,因此这里才有如此多外面没有的凶恶妖兽,又因为碧仙花坐镇,越是靠近深渊,怪物就越少,甚至草木不生。”
应天澜整个人处在冰火两重天之中,他好像要被冻住,另一面,体内的魔毒又火急火燎地攻击他的身体。
以至于他无比清醒,清醒能嗅到同类的气息。
他咬了咬牙,霍然睁开眼,一下将自己撑了起来,拖着个被耗得半残的躯体横刀立马地挡在陆子书面前。
陆子书被摧残多时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道:“你做什么?别动,快回来!”
这时候应天澜怎么就不乖巧听话了!
“唉,十二魔君当中,只有我与你关系匪浅,如今你见了我如同惊弓之鸟,真是叫人伤心。”
突然一人从那青玉盆后信步而出,陆子书定睛一看,只见是一个身着灰袍,左脸有刺青黑纹的高瘦年轻人。
“鹏天,”应 ', ' ')('
天澜一张脸异常苍白,冷冷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子书顿时明白,原来这人就是在魔域抢宝物还揍了其他魔君的魔君鹏天。
鹏天停在青玉盆旁边,无数污黑灵气淌过他的脚边,他毫不在意地一笑:“不如问问陆仙尊此时想做什么。”
陆子书默默上前扶着应天澜,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有意地将他挡在身后。
鹏天没有介意他的举动,看着他道:“说起来还是陆仙尊最让人惊讶,说道是人间尚有真情在,但我万万没想到,天澜的‘真情’是在一正道门派的仙尊身上。”
陆子书冷眼看他:“你催动应天澜的魔毒,就是为了看我的‘真情’?”
鹏天满意一笑:“陆仙尊聪明人,确实如此。我取了碧仙花的花香,故意让你们陷入幻境。既然你不忍看他毒发,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拿到碧仙果,那不如帮我一个忙,我可以保证,以后不会对他的魔毒下手。”
应天澜突然插话:“你想要碧仙果,为什么不自己去拿?”
“唉,”鹏天状若苦恼地叹了声,脸上却不以为然,“看在陆仙尊的‘真情’份上,告诉你们也无妨。碧仙果并非千年一结果,只要心有执念,抱有宁死不辞也要完成目的不可的人出现,碧仙花便会凋落结果,只是这果不是那么容易得到,除了需要让这花结果的人亲手摘下,还需要这人是大能修士,因为碧仙果需要修士的元神为祭。”
应天澜的表情从他们说出“真情”两字后便有些复杂,听到鹏天最后的话,他眼神从未有过的冷厉:“你打错算盘了。”
鹏天转向陆子书,道:“未必,这要看陆仙尊意思,我虽不能交出碧仙果,但是可以减轻天澜的毒发之苦,陆仙尊能力过人,动作快的话,元神并不会被完全吞噬。”
他叹道:“天澜天生身中魔毒,有解毒的执念,修为也管够,因此本应是你替我去摘碧仙果,只不过在幻境里,我发现陆仙尊才是更好的人选。”
陆子书闻言点了点头,脸上浮出一抹讥诮,道:“所以,你明知吴良不敌应天澜,还是给了他能催动魔毒的春药,让应天澜知道他和你有关,命令他去傲霞山取碧仙果,就是为了引应天澜进来。”
“那蠢货也就这点用处,”鹏天笑了笑,他抬起一只手,手心一团蠕动的东西,正不断吸食着碧仙果过滤的浊气,“还望陆仙尊快快考虑清楚,若你不愿意,我自然也有法子令天澜为我亲手摘下碧仙果。”
陆子书忍无可忍,刚想说天澜是你叫的吗?他还没这么叫过,就见鹏天五指收拢,应天澜立刻闷哼一声软倒了下去。
陆子书自始至终没有放手,他承载着应天澜的重量,盯着他嘴角渗出的血,死死紧咬了牙关,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很快奇迹般地平静下来,唯有双眸两道不易察觉的暗红无声起伏了一下。
曾日日夜夜拷问他的无能为力,如同蛰伏的巨兽,轻易踏碎了多年筑起的高强,居高临下地嘲笑他如同当年那无力自保的幼童一样。
陆子书伸手在应天澜眼皮抹了下,惊觉凉意,细看怀中的魔君竟是被逼出了泪水。
他看着脾气虽好,但什么时候该讲道理,什么时候不需要手下留情,他很清楚。如若没有应天澜,他绝对已经和鹏天打起来了。
断然不会有如此风平浪静的对峙。
但是现在他不敢。
被摒弃在大道之外,早就被抛弃了的凡尘俗念,仿如隔世地撕开了尘封的口子,好似毒藤发芽,逆流而上,心怀叵测地朝他的心神探出毒刺。
应天澜从来没有这么不想活命过,心里恨不能将鹏天千刀万剐,他被逼得形若癫狂的元神震动起来,一波波失控的魔气外泄。
他从陆子书怀里翻身出来,凌厉的掌风送向了鹏天。
鹏天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还有力气还击,堪堪避过,他大喊道:“你疯了,真的不想活了?”
应天澜的反噬如期而至,压不住的魔毒加倍奉还给他,精疲力尽的元神无处可逃。
一道以真元凝成的厚实结界,将应天澜安安稳稳地包围起来。
陆子书心想,要是他在这里死,没人护住应天澜怎么办?
他绝对信不过鹏天,等会他真的需要动作快一些,即便留下一点残缺的元神,护着应天澜安全无恙的出去便够了。
不,还是直接把碧仙果喂进应天澜嘴里,留下元神弄死鹏天比较好。
碧仙果的光晕暗淡了些许,鹏天脸上不由现出了几分焦躁,催促道:“你若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便快些。”
“我答应你,把你催动他魔毒的玩意撤了。”
鹏天擅邪术,他只松开手,应天澜果真缓了过来,他道:“行了,赶紧的,别磨蹭……”
陆子书的目光淡淡看过来,鹏天语音一滞,一瞬间只觉得毛骨悚然,随即见陆子书往那青玉盆走去,那畏惧又被狂喜压了下去。
就在这节骨眼上,顶上倏地传来一声响,冷不丁打断了所有人的动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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