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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徒默示录(完结悬疑剧情向清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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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行神所恶之事。

我没有使人哭泣。

我没有杀人。

我没有下杀人的命令。

我没有让任何人受苦。

我没有阻止一位神明的出巡。

我是无辜的!无辜的!无辜的!无辜的!

──〈死亡之书〉

01一把手枪

一把手枪。常见的灰色0.38手枪,没有出厂标记。看握柄和滑套的弧度,应是北方枪械之城基恩出产的。但这把枪实在太普通了,在今日的卡穆,就像满地可见的石子,普通到找不出什么特征。

握着这把枪的人,也普通到几乎没有特征。深灰色的粗布军服,寡淡的眉眼,他是那种走入人群,就会像一滴水融入海洋,自然而然消失无踪的人。

这种人,特别适合当杀手。

他看起来是如此平凡无奇,但此时此刻,这个平凡人握着的枪口,正对着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

普通的0.38口径。

大意了。

马西斜乜了一眼抵在左胸的枪口,心想。他身着整齐硬挺的军装,戴军帽,双手权威的背在背后,如同进行视察。他矗立如花岗岩山,尽管只要对方手指一动,他胸前便会炸出一个窟窿。

“总理,请您收回成命。”灰衣人说。

“什么成命?”马西瞥见灰衣人持枪的左手,腕部隐约露出像是胎记的暗红斑块,似乎是翅膀的形状。

“请别打马虎眼拖延时间,您心知肚明,我指的是清算’叛党’的命令。”灰衣人说话平板而礼貌,即使他握有对方的生命,这似乎是他的习惯。

马西沉声道:”不。”

枪用力戳他的胸口,即使早有预感,胸前还是一阵疼痛。与死神起舞的感受,让他浑身立起鸡皮疙瘩。

是兴奋出来的。

他出身贫贱,有个暴力父亲和赌鬼母亲。他的血里有父亲的坚硬和母亲的好赌,他爱死了这种走在钢索上的滋味。情景越是可怕,他看起来越是沉着。这份特质为他带来跟随者,开始时只不到十个人,现在却是以百万计。

“如果不照着我说的做,胜利就会飞走。我们必须统一,一致才有未来。我不准备停下来,即使你杀了我,这个命令依然有效,没有用的。”

灰衣人面无表情。

“利瓦伊,我在操练场上看过你好几次。”马西温和的说,声音带着蛊惑,他可以记住整个军营的人名。灰衣人抿唇,肩膀一僵。

“你会冒死来逼我,是出于你对这个国家的热爱。不是吗?”

“......请您收回命令。”

马西的声音更温和:”你对这个国家有热情。”

利瓦伊的呼吸变得急促:”闭嘴,杀人凶手。你懂什么?”

宾果。

马西的女儿曾听他说:每个人,即使看起来再低调再谦虚,都期待自己被了解。所以无论被猜中、被了解,或者相反,都会让平静的水波出现涟漪,所以名字和询问是有力量的。

这段话他从未在公开场合说过,而当时只有十岁的艾丝特,也不明白这段话的背景与含义。

此刻的马西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波动,像松树感受到微风一样。马西在内心的天平上,为自己加上一颗砝码。但这还不够。

“你为死去的百万人痛心。你一定在想,”马西笑了一下。”这个杀人凶手,不会为任何人痛哭。百万只是个数字,有什么好可惜的?”

肋骨被枪口戳得剧痛,马西咳了几声,继续说:”我唯一的女儿--艾斯特,也送上了前线。三天前,清晨五点零一分,传来了她......被炸死的消息。”

他的面容依然沉着,但面颊却悄然滚落一滴泪珠。

“你以为我不心痛吗?”他往前踏了一步,利瓦伊被震住了,有些狼狈的后退。马西恍若未见,声音越来越大:”战争......总是要有牺牲的。无论是对国内的战争,还是国外。坐在这个位置上,我不得不如此!”

马西看见对方呼吸急促,双眼无神--是时候了!

“砰!”

两人都瞪大眼睛。两个人,指的是马西,还有他唯一埋伏在外的心腹,兰吉。兰吉是个稚气未消的十七岁男孩,总是拿吃剩的面包屑(在今日的卡穆,“吃剩”这个词很稀有)来喂野雀,尽管别人会拿那些细骨头鸟肉来塞牙缝。他就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他那愚蠢天真的蓝眼睛诧异的大睁,但已永远不会自己闭上了。从渐渐染红的驼色厚帐布的形状,马西可以想见他手上仍抓着未及发射的步枪,睁着蓝眼睛,慢慢滑下,最后跪下瘫倒在地。

猎人变成了猎物。

利瓦伊右手仍稳稳拿着枪,左手腕一抖,将刚完成任务的掌上型小口径手枪随意收入袖中。

灰衣人微笑。他的微笑有些僵硬,显然这个动作在他的人生中不多见。

“马西先生,我不叫利瓦伊。这个名字我从未 ', ' ')('

承认过。您的‘魂灵’,无法影响我。”

“在您面前,我一直小心翼翼。很遗憾,您瞒得很好,但我知道你是‘祭师’——因为,我也是。”

“砰!”

厚帐内响起第二声枪声。但经消音过的声音实在太轻,就像落在柔软海绵上的一滴水,被驼色帐布吸尽。

02恶徒

十年后,卡穆城西区。

街上没有几个人。两旁的店家,多拉上了门。没有门的,就拿秃扫帚、某党人的选举广告牌之类没用的东西挡着。但无论哪户人家,墙上、窗上都有一排一模一样的宣传。

黑白油墨印刷出的侧脸,是约四十岁、着军装、眼神锐利的男性,灰白发梳向后脑,有几缕随意滑落下来,却更添气势。版面无法印刷到,但显然他正在对他的子民说话,神情自然而具魅力。他就像巨山,即使峰顶吹过一丝柔风,仍是坚定可靠的,即使有时有些可怕。

所有的恐惧中,最大的不是针扎,不是死亡,而是夹杂着各种恐怖幻想的不确定。许多人愿意倾其所有,换取一点可靠感。

那张侧脸旁边,是整齐但有些粗糙的印刷体标题:”马西总理:’与全国人民同甘共苦’”。

街道上只有几片干树叶乱滚,干净得很,连狗屎都没有。毕竟会在街上乱走的狗,早在这十年就被抓去下锅。只有一个穿灰色长风衣的青年,他拎着个破旧的提箱,手上拿着份破地图,有点茫然的左顾右盼。

他一下苦恼的看手上的纸,凑近的样子像是有近视。一下又疾步走过街道,像只匆忙乱转的老鼠。下一秒,冷风吹过,他又缩起脖子,停了下来,露出夹杂困惑和紧张的神情。

最后,在一个转角,他面墙拉起衣领,确认左右无人后,从怀中拿出一支泛着温柔金红色的铜圆筒。圆筒很细,上有简单的刻花,是几何图形,似乎是翅膀。

“喂,你。”

青年浑身一颤,像被抓到的贼。后心被硬硬的东西抵着,他识时务的举起双手。

圆筒和地图被粗暴地夺走,青年随着指示碎步转身。持枪的手白而光润,在这样破败的街道上,显得十分突兀。手的主人是黑色制服的年轻女人,面容与手完全相衬,眼镜后的眼角弧度特别吸引人。但她从头发到脚尖都写着严肃古板,她像是坐在最高层办公室,帮政要打字的那种人,比起照镜子,或许更愿意将时间拿来泡一杯速溶咖啡。

但她手上拿的是枪,穿的是边角硬挺的军服。

后面陆续走来几个人,和女人穿着相同。偶有路人经过,撇一眼他们,便急忙走开。

青年因女人的相貌一时失了神,随即又怯懦的发抖。”小姐,我什么都没做。”

女人没理他。铜圆筒转了一下,便亮出钢制笔头,原来是一支做工精巧的笔。她拿出一支棍状的东西,在铜笔上比划了一会,然后在他身上也比划了几下。

青年眨着惊慌的黑眼睛,似乎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殴打。

“国籍?”

“铁尔冯共和国。”

本国人。

“身分证明。”

青年抖着手拿出一张四角起毛的纸卡,全程枪口都贴着他手。只要那贴在板机上的纤细指尖一动,他的身上便会多出一个血孔。

“几号来的?”

“九月十八日,昨天晚上。......我在车站睡了一夜。”

女人没说话。她的眼光在青年脸孔和相片间来回几次,最后将纸卡交还到他手上。

“拍得不错。”

“谢......谢谢?”

女人把长棍和枪别到腰间,向后面的人说:”搜查结束,没有问题。”

“我......可以走了?”青年不敢置信的说,又隐晦的看了一下他的铜笔。

女人犹豫一秒,把笔还他。”我们不屑中饱私囊。但这种形状奇特的贵重物品,建议收好,免得忍上麻烦。”

青年点头如捣蒜。

“......为了国家和人民,我们得防范骗子。总有些人假借神灵的名义,做蛊惑和刺杀这类肮脏事。你做为我国荣誉的一员,应该清楚十年前发生的事?”

“十年前的卡穆,有一名疯狂的教徒袭击了马西总理,幸好总理的心脏生在右边,逃过死神的魔掌。”青年如被点上台背诵课文的好学生一般,末了又补了句:”上天保佑。”

女人蹙眉,青年急忙摀嘴:”没有什么’上天’,请原谅,我从小村落来的,一时改不掉这个习惯。”

“魂灵不存在,祭师都是骗子。那些谎称世上有神秘力量,并进而蛊惑他人的人,都是可悲的恶徒。妄图诽谤总理的人也是。我们这十年间扫荡了不少,但还是有邪恶的余党,如细菌般不断滋生。”

女人语气平板的说,如复颂众所皆知的教条。目光如有重量和锐角,刺得人寒毛直竖。

见青年紧张的神情,女人神情柔和了些。”别紧张,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像你们这样的人 ', ' ')('

民。只要保持纯净的心,你不会有任何事。”

女人将几乎脆裂的地图还给他,青年手忙脚乱地道谢,却发现上面多了几个标注。

“你的地图太旧了。--虽然现在说有点晚,欢迎来到卡穆,铁尔冯的心脏,总理怜悯下的首善之都。”

女人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这一笑浅而淡,像飘在春溪上的落花,终于透出点符合年纪的温度和天真。

03魂灵

青年拎着提箱,和那张被他捏过无数次的地图一起抵达晨光旅店时,夜已经沉沉的压下来了。

那是一栋两层楼的旧房,招牌挂得有些歪,上面的大字也有点脏,大门紧闭,分不清有没有在营业,即使里面没人住,也不会令人感到意外。

他满头是汗,被秋风一吹就冷。他紧了紧身上的灰大衣,开始敲门。敲了好一会,才有个嚼着烟草的女孩懒懒散散的来应门。

女孩只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只画了浓重眼影的褐眼,和半边蠕动的红唇,上面戴了个唇环。虽然是秋天,她却穿着一件薄薄的细肩带和超短裤,像活在夏天里。青年不由得愣了一下。

“看屁。你谁?”

他急忙掏出证件。

女孩打量了一会。”林......翊?王提过你。进来。”

林跟着女孩穿过充满油臭的柜台,走向内间。

“我叫艾丝特--别说什么’和总理光荣殉国的女儿同名’这种鬼称赞。拜她所赐,和我同年或比我小的女孩,叫这名字的一大把,我恨死这名字了。这条街叫艾丝特的,按字母排下来,我大约要叫’艾丝特.E’。换成全国,连Z都排不上。”

“呃......”林不确定他该不该笑。

“王给你安排的房间,东西放这里。林是你的姓?这名字和王一样,像是秦族。但看你的轮廓,又不大像。”

“我是混血。”

林眯起眼睛,露出特别柔和的尴尬笑容。他看起来约二十多,眉目温和,不穿长大衣就像个清秀的学生,是摸到女孩子的手会脸红,长辈会特别喜欢的那种。

女孩点头。接下来她说了些必要的信息,让林边整理边听,接着便转身离开。

房间中只剩他一个人,林倒在床上,摸出那只失而复得的笔。他的表情变得一片空白,摩娑几次后,他的食指飞快在几处花纹上轻点,随着动作,他听到圆筒发出熟悉而清脆的叮铃声,声音如珠落玉盘般越来越密,最后化为一声悦耳的长吟。

这些声音,只有特定的人可以听到。

不算上人的话,还包括”魂灵”。

“怎么了?绮瑟。”

“没事。”绮瑟是绮尔斯坦的小名。黑制服女人看了一眼天空。浓重的乌云后,有几颗星子闪烁着微弱的光。

她心里有一股隐约的不安。像是听到荒诞的儿歌,引出一股潜藏心中的隐约恐惧。

她摸了摸枪,又说了一次:”没什么。”

像是在说服自己。

走过这个转角,就是军营。众人将要结束一天的工作,脚步都轻快了许多。绮尔斯坦带着微笑听众人说话。走入门厅,是暖黄的灯光和热呼呼的晚餐,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

铁尔冯共和国至少有十五族,因为她的出身,皮肤特别白,但也没人会当面多说什么。马西总理讲求平等,她对此心怀感激。

一片闹哄哄中,她忽然说:”我出去一下。”

她配枪和军服都没脱。

红发男人喊:”绮瑟,饭要凉啦!天杀的,即使我老婆要生孩子,我现在也只想坐在这里安安稳稳的吃顿饭。”

“是吗?我会转告她的。”在对方大呼小叫中,绮尔斯坦带着笑意扔给他空盘:”帮我留一点。”

如果绮尔斯坦没有走出这道带着暖光的门,或许一切会不大一样,不过世界上没有如果。

04狂信者

绮尔斯坦没有走出军营。她绕了小路,越走越快,最后走到一处斑驳的灰色建筑前。铁灰色厚重的金属门上,有个同色系的牌子,上面写”预审队”,下方署马西总统的全名:马西.莱尔。

“绮尔斯坦小姐。”门口的两个卫兵拄着长枪,正在哈欠,见到她忙挺直背脊。

她颔首回礼。

“今天怎么样?”

“一样。那些狂信者还是要死不活的,一点不知悔改,需要教训。有几个还狡辩他们是被陷害的,哼。真是软弱。”

“有谁来过?”

卫兵有点疑惑,但还是照实回答:”贝克上将。他们720部队的,每周都会来几次。”

720主掌武器研发,偶尔收钱做移植手术,需要活人。通常贝克不会亲自来,但来了也不奇怪。

“您要进去审问吗?”

“不。没有命令,我只是随意来走走。”

绮尔斯坦想了想,把走在街上时就感受到的怪异感压下。伙伴说得没错,天大地大,先去吃 ', ' ')('

饭再说。而且这种不安感没凭没据,再想下去就要变成不理智的狂信者了。

“我明白了,没事。亚拜耳、伯尼,我先--”

“砰!”

绮尔斯坦维持将转未转的姿势,呆站在原地。

亚拜耳、伯尼,两个名字的回音还在耳边,他们腹内的血肉却喷洒了出来,柔软而温热地,贴在她的脸上身上。

几秒前两人站着的地方,现在只留下一大滩的血肉,四周泼洒出大片大片的痕迹。绮尔斯坦不是小女孩,她还杀过人,但她从不知道人的内里有这么多血,像是可以把一切都浸透。

枪早已掏出来,她警惕而恍惚的看着四周,受过的训练让她警惕,但身为人类的部分,让她握着枪的手微微发抖。比起找寻敌人,她四顾的动作更像是在证明一切都是梦。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梦境。熟悉的声音,却是从未听过的可怕语调。

“绮尔斯坦,你在做什么?!”

她看见数支黑漆漆的枪管指着她,曾经熟悉的脸庞们隐藏在夜色和枪身后,看不清晰。

一双手从档案柜中拿出一迭整齐的文件,翻开。

“祭师”,是一群自称能够和魂灵结契约,或做短暂交易以施法的人。他们认为,古代着名的”祭司”、”巫祝”、”牧师”、”通灵人”等,也属于他们的群体。只是因为知识不足,所以将此力量依附于各种宗教。实际上,他们遵循的是相近的规则。

(小字批注:他们自认为是有智慧的无神论者,但实际上,他们并不明白理性唯物论的光辉。)

达成法术,需要三个条件:魂灵,供奉物,和被施术者的资料。三者都不能有差池。

祭师甲想要以诅咒杀死乙,于是向魂灵供奉一头洁净的小羊羔,并将乙的名字、生日、籍贯和自己的要求写在纸上,加上乙的一束头发,用火焚烧给魂灵。魂灵收到了正确的供奉物和信息,当日乙便心脏爆裂而死。

如果祭品不合要求,或信息不对,便会出问题。比方说,甲给魂灵的名字是错误的,甲便会遭到反噬,心脏爆裂而死。如果乙的信息太少,便难以诅咒。甲希望乙死,但手上关于乙的信息只有名字和籍贯,不足以支撑重咒,乙可能只会得一场小感冒,并且魂灵会从甲身上获取更多的祭品乙作为补偿。

以上例证的陈述者为犯人420。在故事中,不同的魂灵会接受不同的祭品,但祂们似乎没有太多人类的性情,尽是拥有单纯欲望,服膺宇宙规则的一股力量。

祭师们遵循相近的规则,不过内部有非常多不同的教团,之间甚至会互相倾轧。

(小字批注:可以利用。)

并且,祭师的术法各异。最常见的术法,是上述例证中的”诅咒”(有些教团称之为”审判”)。但光是”诅咒”,就至少有十种不同的施法方式和特征。其余还有蛊惑人心的术,专精此术的人,被称之为”布道者”(详见页9)。修习以魂灵为对象的术法,能助人防御诅咒、驱逐魂灵的人,称为”驱魔人”(详见页17)。这种人似乎较为稀少。

...................

这些狂信者多半是罪犯,或是潜在的罪犯。他们怀抱对他人的恶意,企图谋害他人,并将自己的软弱无能隐藏在迷信之下,甚至质疑马西总理。

如果放任这些狂信者宣传教义,对唯物主义视而不见,国家将会无法进步,民众将会无所适从。

以下为狂信者名单(按字母排序):

....................

..................................

纪录整理人:绮尔斯坦.A.沙特

共和历十二年三月十八日

那双手翻到了最后的名单,拿出黑笔。沙沙轻响过后,上面的名字已被涂黑许多条。最后,笔尖顿了一下,用力将纪录整理人给划去。

05好事者

马路上有一滩血迹。约莫一个人的轮廓,褐红色,看起来并不新鲜。

林低低瞥了一眼血迹。站在旁边的男子高大如塔,他的面孔粗糙如树皮,眼神像刚猎补结束的鹰,左眉有一道长疤。瞧见林的表情,他疤痕抽动,那张粗旷的脸变得更加恐怖,但最终只是狠抽一口烟。

“小子,你在都城,就得收起多余的同情心。”

林没说话。

男子冷哼。”在卡穆,多话多事的人活不长。”

王在讽刺自己?

这句话林当然没说出口。他知道王是好意,谦和的道了谢,坐进加长版的黑色轿车。

“你的状况我都听说了,明天就开始上工。算你运气好,李老头给你留了台好位子和好车,今天上面那位又还看得上你。当大人物的司机要小心,该说的别多说。现在哪个城市都不容易,这十年先是内战,然后大地震、大饥荒......这个国家,简直是被...... ', ' ')('

他妈的,不说了。”王转头看向窗外。

林本就有些口拙,这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看前面。手握上皮革方向盘的感觉实在太好,这台CK-890的引擎声更是棒透了。林很快什么都没想,匀速驶离和平三街。

王有工作,半路就离开,让林在市区晃晃,熟悉路线。

今天的天气很好。林将车停到路边,打开车窗,迎着阳光眯了眯眼,欣赏了一会绿叶,又拨弄起广播。

“马西总理发表谈话......”

哔。

“今年全国丰收,这一切都要感谢马西总理的......”

哔。

“针对巴族人分裂我国国土的行为,我想马西总理......”

哔。

“马西......”

哔。

哔。

哔。

哔。

哔。

林狂按,颇有点咬牙切齿。半晌突然停了下来,眉眼缓缓松开又簇紧。

“昨天晚上,属邪教团体’祭师’的犯人出逃,一共二十四人。目前已有十一人被击毙,其余十三人尚在出逃,名字依序为......特征是......请各位民众多加小心。”

“另外,很遗憾的是,一名中士疑似与本次事件和’祭师’组织有关连。巡查队试图将其制伏,可惜尚在出逃中。绮尔斯坦.A.沙特中士,二十四岁女性,维族,黑长发、白肤、蓝黑眼,一百六十八公分高。目前左臂中了一枪,身上带有武器,请各位民众多加注意。沙特的父母皆是十年前圣战的烈士,她的战友表示......”

林安静的听着抑扬顿挫的新闻女声,和广播相反,他沉静的像深潭。这段冗长的演说穿插了总理的名言、铁尔冯的未来和敌人的狡诈恐怖,最后以哀悼两位殉职兵士作为结束,煽情得像奏鸣曲的最终章。

哔。

他关掉广播,发动引擎,熟练的往前驶去,全程面无表情。

他笑起来柔软干净,像没出过社会的学生。但不笑时,压迫感重得像铅,四周的温度都彷佛下降。那双黑眼珠沉沉的,所有颜色都与他有距离。

过了约半小时,他驶到一条巷子里,停了下来。与此同时,打开的车窗粗暴的探入一根枪管。

白皙光滑的手腕,熟悉的美丽面容。

林眨眼,看起来整个人都懵了。”检查?......劫、劫车?”

绮尔斯坦没说话,跳了进来。才过一天,她却已截然不同。她散着黑色长发,穿一套蓝色连衣裙,尽管不大合身,仍然很美。背后背着琴盒,左臂隐隐渗血,神情冷得像冰。林从后视镜看见女人手上染血的突击步枪,刚才她大约将枪藏在琴盒里。枪是十年前在圣战中大量生产的卡穆第一代,尽管这种枪已是枪械界的老祖母,仍因制造成本低、易拆卸组装、枪体轻盈等原因,被广泛使用。

这把枪最优秀的地方在于,连十多岁的小男孩都能轻易上手,更别提受过训练的成年女性。

枪管依旧没有移开,林觉得自己这两天被枪指着的机率有点高。

林叹了口气。”又见面了。”

绮尔斯坦冷淡的点头。

“现在,开车。”

06无神

林疯狂转动方向盘,在狭窄的巷弄迷宫中不断转弯,发出刺耳的车轮声。

“低头!”绮尔斯坦吼道。

林狼狈地低下头,躲过一枚子弹。后面突突连声,接着砰然巨响。

绮尔斯坦趁着对方换弹匣的空隙,将对方轮胎打爆了。

“绮尔斯坦小姐,”林紧盯前面,看起来很紧张。”后面还有多少人追着?”

绮尔斯坦保持向后看的姿势,长长吐了一口气。

“无穷无尽吧。往左边开,你知道苏米尔小区吗?”

苏米尔小区,是一处十年前建造的住宅区。在圣战结束后,有一段短暂的和平期。一个富商预测接下来卡穆会大有发展,于是买下城东的土地,大兴土木,用了许多异国材料和他糟糕的审美,建造了这个如粗鲁孩子将全世界拼贴在一起的小区。

由于这个小区在当时堪称豪奢,并且符合了时人崇尚外国物品的风气,在建成之前,便吸引了许多富人。然而,”清算”的第一枪打响后,有钱人成为目标,加上房价骤跌,政坛震荡,这个小区在几次战火后成了空城。

战后,连续的饥荒、地震更让这里成为废墟。如今,连流浪汉也不会涉足这里。

一个小时后,两人将车藏在苏米尔小区内的一座狮面人身像下。从后面看去,那台车简直像石像孵出的孩子。再也不会有水的喷水池后,两人面容狼狈的喘气。

“你的车开得很好。”休息一会后,绮尔斯坦开口。

“呃......谢谢?”

“你的车也很好。”

“一位熟人留给我的,我想在卡穆当司机维生。”林有些羞涩的笑了。 ', ' ')('

“......抱歉。”

林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台车大概现在已经被通缉了。”

林看着她。

“你不问我为什么被通缉?”

“你想说?”

“我被那些犯人陷害”、”我是无辜的”这些话语在绮尔斯坦脑中闪过,但看着青年的黑眼睛,她突然觉得说这些话也没有意义。

无辜的、不是无辜的,说的话语都一样。谁能分得出来呢?

绮尔斯坦闭了闭眼。”谢谢你。你快点离开这里吧,我想这里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了。”

“那您呢?绮尔斯坦小姐,您打算怎么办?”

“不想想你自己?”

林看着她,以沉默回应。她苦笑了一下,今天第一次露出温柔的眼神。”我不知道。或许回去吧。.....你听到广播里怎么说我了吗?”

“.....绮尔斯坦小姐?”

绮尔斯坦坐在地上,显得有些茫然。”我的母亲是一名研究员,爸爸则是图书管理员。我们有一栋两层楼的小房子,有可爱的院子,春天时很美。假日时,我们会一起在客厅,爸妈抱着我,念书给我听。我以为我也会成为一名研究员,或者在一间平凡的公司工作。最好有大而明亮的窗户,白天时阳光会洒进来,风带着花朵和新鲜叶子的香气。同伴偶尔抱怨或谈笑,不过都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他们在十年前的圣战时......他们和其他穿着军装的叔叔、阿姨一起坐上飞船,笑着挥手,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绮尔斯坦抱着膝盖,她的身上有当时小女孩的影子。她看起来依然脆弱而无助。

林坐在她身旁,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肩头。

“......我恨好多人。”她突然说,然后似乎被自己吓到。”抱歉,我--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后来呢?”林温和的说。

绮尔斯坦渐渐重新放松下来。”后来......后来,我决定当一个军人。我想杀死那些坏人,和爸妈一样光荣。我想当一个纯洁的人,和总理说的那种人一样。我们会建立一个只有天选之人的国家,所以必须.....帮助狂信者、不洁者......如果他们不肯悔改,就剔除......”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可能是无辜的?”林突然说。”而且,许多人没有杀人,没有伤害他人的身体,为什么说和你们不同的话,就要被判刑?”

“不,这是必要的事......他们散播邪恶的思想。这是我的职责。而且总理和我的同伴不会有错......”绮尔斯坦颠三倒四的说,然后猛地摇头。”不,我想过的。但是,不能想,这件事不能想......”

绮尔斯坦神经质的拔着旁边的草叶。

林将眼神转开,似乎有些不忍。”够了。”

绮尔斯坦猛然眨眼,像大梦初醒。草叶落到地上。”我刚才在说什么?”

她看着林,急促地说:”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很抱歉。我想我心情过于激动,有些缓和不过来。你是个很好的人,祝你好运。快走吧,不久他们可能就要来了。你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

林站起来。”你也......不是坏人,上天保佑。”

绮尔斯坦扯出一抹笑。”你又说出禁句。马西总理曾说:’不要企求神明的帮助--’”

“‘只有自己能拯救自己。’”林接话。

在最后一个音落下时,绮尔斯坦只觉眼前一黑。

林轻柔的接住她。

接着,一只黑色乌鸦如同落叶般,轻巧的落在林的肩上。

“嗨,林。”乌鸦开口,粗哑的声音。”马西垃圾的话,猛然一听还有些道理嘛。”

“你来晚了,李。”

07枪响

苏米尔小区。

庞大而杂乱的建筑群,如同外星人的造物。门口浮雕优美的白色大理石柱已然倾颓,赤裸的人面鸟身女睁着灰白的眼,以空洞的微笑迎接来客。

一行穿着肃整的军人踏着整齐的脚步,安静地走入大门。

“坐标。”

为首的男人说。他高而挺拔,铁灰色眉,同样颜色的头发整齐往后梳。他看起来像个牧师,外貌不小心生得过于抢眼,但性格沉肃谦逊,保持对神明和本职的热爱。

但他身上的不是牧师袍,牧师袍在这个国家中早已绝迹。他穿着剪裁得宜的藏蓝色军服,胸前的金色纹章标识了他的位阶。

“报告上校,十一点钟方向,约750公尺。”

在他左后方的男人说。他戴着眼镜,语调、步伐虽然和其他人一样一丝不苟,眼神、细部动作却带着一股郊游般的随意感。

“按照图示,是一栋金字塔型的大楼。要派人先去探查吗,铁伊上校?”

铁伊看了一下杂乱的建筑物,微微皱眉。他对不规整、不具美感的东西,都没多少好感。

“目标人数?武器?” ', ' ')('

“可能两人,但其中一位可能只是被挟持的平民。目标手上有一把卡穆第一代。如果没有人接应他,子弹数应所剩无几。”

“莫佐,不能大意。”

“是。”

此时众人已经走到离目标很近的地方,铁伊以衡量的眼光看着大楼,莫佐知道他正在精准计算里面的结构,并且猜测以犯人的智商和经验会躲在哪里。

铁伊没有问昨日事件的细节,那与他无关。

莫佐见过好几次绮尔斯坦。虽然先天条件不算好,她是个有毅力的军人,给人不偷懒耍滑的诚实印象。不大懂开玩笑,但被人稍微捉弄,也不大会生气的那种人。上校也知道她,事实上,虽然两人没有太多接触,绮尔斯坦似乎颇崇敬铁伊上校。毕竟,铁伊上校在十年前的圣战已军功彪炳,又认识她的父母。

上校第一次见到绮尔斯坦时,定睛看了她好几秒。维尔斯坦恭谨的递出文件后,便以标准军姿立正,看起来十分紧张。毕竟上校的目光如同安静而沉重的狙击炮,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了。

然后上校说:”你长得和你父母很像。他们为了国家的荣誉献出生命。”

绮尔斯坦脸都胀红了,像个对严格老师突如其来的夸奖不知所措的好学生。离开办公室后,他看见绮尔斯坦背对蹲在围墙后,双手抱膝,肩膀一抽一抽的耸动,似乎在哭。

那是几年前的事。后来绮尔斯坦已不像当初那么生涩,事实上,她做事颇为干练。但莫佐对她最深的印象,还是她当时脸红、哭泣的样子。

莫佐突然想起,刚任铁伊的副官时,看铁伊总是抿唇,他曾经大着胆子问:”您讨厌这种任务吗?”

这是个危险的问题,菜鸟或笨蛋才会问。好在铁伊是个宽容的人。

“并不是。”他只是回答:”国家不能只有水与面包那种柔软的东西,尤其是现在的祖国,需要铁与血。国家需要枪,我们就是那把枪。其余什么都不是。”

五个兵士鱼贯走入大楼。地上杂物过多,高高低低的,他们的步伐不重,但每一步都很稳。

他们推进的很小心。这种地方易守难攻,且由于空间过小,有时冷兵器会带来更大的威胁。

突然,前方砰的一声。答答连响,兵士全都击出子弹,墙后却传来慌乱的声音:

“救命!不要开枪!”

青年男性的声音。

“你、你们是来救我的吗?那女人挟持了我,用枪指着我,逼我开车......”

几人互看一眼。一人拿起对讲机低声回报,另一人说:”我们是铁伊上校率领的340部队,国家正规军,保护一般民众是我们的职责。挟持你的人呢?”

“她把我捆起来之后就离开了。我看她很累,可能去找食物或休息了吧?”

更可能在替他们设陷阱。这种状况下,时间宝贵。兵士们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明白。退后点,我们要把门破开。”

“好的、好的,谢谢大人!真是救命了......”

小型炸药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低低的轰鸣声过后,灰烬四散,兵士隐隐看见一个青年男性的身影。

差劲的光线和四散的尘灰让他们看不清楚对方的脸,然而他们在一瞬间,就感受到眼神如利刃般刺来!

本能狂鸣警示,他们克制着不知为何发软的手,在颤抖中举起了枪,但下一秒,眼前人已不见踪影。一位兵士急忙回头,后背却传来重击,枪砰的一声发出子弹,炸在他同伴的腿上。他砰然倒地时眼前是同伴流血的腿,脑中一片空白。

他们都是饱经训练的兵士,他的理智如同出窍的灵魂,在上方焦急地看着他瘫软无用的身躯。身体不对劲,他平时的反应速度,肌肉牵动的速度,不该是这样。有什么在身体里流动不止的东西被阻断了,肉体黏滞,动弹不得。

他听到最后一个同伴倒下的声音,那位同伴擅长短手枪和搏击,但他倒下时,子弹仍安稳地待在弹匣里,没有打在敌人的身上。

然后他失去了意识。

乌鸦飞到他的头顶啄了两下,哼道:”这些人的精神力真脆弱,玉米片似的。把自己的信仰心随便交出去的人就是这样。”

“他们没有防备。”

“有防备,也只是让他们更容易死而已。”

对上神智清醒、具有高战斗力的士兵,不好留活口。

林蹲下,认认真真的搜括他们的武器,像农夫在采集自己的收成。其中一把枪不适合带走,他歪头想了一秒,伸出手把枪管扭成麻花。

08乌鸦

“报告上校,一切顺利。”

哔。

铁伊上校将对讲机放回莫佐手上,仰头看着造型奇诡的大楼。

他的耳朵很好,能听清之前的爆破声。从对讲机传来的回报,显示一切都没问题,他们甚至救了被挟持的民众。但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安。

太顺利了。如果沙特中士在这么好的环境条件下 ', ' ')('

,一个陷阱都没设,那他真不是个合格的军人。

况且,一个挟持者一般不会远离他的人质。

“上校,要不要加派一个小队?犯人可能在楼间逃窜。”

莫佐说。

他们又加派了一个小队。沉默的二十分钟后,莫佐心惊胆颤的看着上校的脸。

上校冷冷地说:”去安排炸弹。叫他们10分钟内滚下来,否则一起埋葬。”

“请等一下,上校,这个区域的产权还......戒备!”

隐约感到上面有阴影,莫佐猛喝、举枪,却见一只乌鸦飞过。

乌鸦?

枪没有发射,但也没有放下来。饥荒过后,乌鸦这个大小的鸟已经很少见了。而那只乌鸦的爪子,握着一台对讲机。

“犹豫什么。”

上校一抬手,对讲机砰的爆开,乌鸦却毫发无伤,一眨眼已飞远,两片黑羽悠悠飘下。

“报告上校,一切顺利!”

正是适才对讲机中传来的声音。乌鸦说完后嘎嘎笑了两声,拍着翅膀,没两下便消失在空中。

上校冷哼。“失手了。”

兵士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紧绷的看着上校,他们的领导人。

上校看着他的士兵,微微皱眉,但只是说:”进去把他们给搬出来,不论活的死的。”

声音低沉,但语气很平静。

“是。”

“莫佐,告诉总部,不用浪费时间追了。沙特已和‘翼’会合。”

莫佐倒抽一口气。

“翼”,是政府给一个反叛组织取的代号。之所以命名为”翼”,是因为十年前,对外宣称已杀死、但至今没有落网的刺杀总理的杀手,腕上有翅膀状的红色胎记。

“翼”正是杀手背后的组织。

乌鸦悠悠哉哉的飞过卡穆城,中间调戏了一阵朝他丢石子的小孩,最后飞到破破烂烂的旅社前。

他停在窗外光秃的树上,犹豫了一下,像只真正的乌鸦一样用嘴整理一番羽毛,到腹部时停顿,低声骂了句脏话。

半小时后,乌鸦拍拍油亮的黑羽,飞进房中。

“嘿,林。”乌鸦佯作无事的说,用他最帅的声调。这是从一部电影男主角身上学来的声音。

林看了一眼乌鸦腹,选择保持沉默。尽管经过遮掩,但还是有一小块光秃发红。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林坐在床边,床上躺着刚才被追杀的绮尔斯坦,不知昏迷还是在熟睡。她头发散乱,依然穿着连衣裙,闭眼的样子很安静,不像个军人。

乌鸦落在床头,左看右看。”你还真的把那女孩带回来啦?”

林轻声说:”还没醒。”意思是让乌鸦小声点。

乌鸦翻了个白眼--虽然他的小黑豆眼做这件事有点难度--然后飞到林的肩上。

“为什么?”

“人员名单还没问出来。”

“林,你平常动作没这么慢。”

“她快崩溃了。军队太快过来,时间也不够。另外,我怀疑她体质特殊。”

“因为那些人大费周章的让铁伊老头追捕她?”

林点头。

乌鸦想了想,没对这句话发表评论。

“对了,林,我刚才收到云雀的讯息,把监狱弄炸的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

整个国家中,不在”翼”掌握之下的祭师,又能成熟到影响

军队,并且”诅咒”人致死的,少之又少。

当然,是在排除政府、军队人员的状况下。

政府总是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解除人民的武器,然后武装到自己身上。

政府军里有祭师的存在,受官方管辖。这件事,在”翼”和少数高层中,早已不是秘密。

“逃走的人?”

“还没接洽上。他们从各地被抓,不属于同一组织,有些甚至互相敌对。更何况,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营里自己玩的把戏,说不定一把人放出来,就抓回去或者宰了。”

“......李,先别说这些。”

林难得的有些无奈。

“嘎?”

“你说的坏事,通常都会成真。......可能是因为,现在你是乌鸦。”

乌鸦嘎嘎乱叫着啄他的头发。

09车站

“恭迎马西总理!”一排黑衣人齐刷刷的鞠躬。

此刻的首都车站十分安静,所有列车都已停开,除了搭载总理的。一般民众当然也一个都没有。两排配枪随从先在前面开路,做了十分钟的安全确认后,马西总理在众人恭敬的目光中,大步从车门走出。

他穿着件墨绿风衣,和相配的帽子,走路时自然的昂头挺胸,看来很是挺拔。他应该已经快五十了,但看起来却像三、四十岁。

马西总理环顾了下,和一旁的随从说了几句话。

随从忙下去转达:”马西总理说,他不喜 ', ' ')('

观这样劳师动众,也不喜欢看到没人的车站。我们是和人民站在一起的,不是那些贵族独夫。”

一分钟后,首都车站变了个样子。

众多行人来来往往,有些行色匆匆,有些漫步悠闲。小贩们大声叫卖,有卖零食的,卖报纸的,卖水的,一时间热闹不已,似乎回到粮食短缺前的卡穆。

人群中的欢声笑语,都口齿清晰,有条不紊。众人腰间微鼓,配戴着各式武器。偶有几个表情惊惶,脸色灰败的,是路过附近被抓来的平民。不过见到伟大的总理(或者”自由的灯塔”、”前行的指标”)后,他们的脸上都闪起兴奋的光辉。在知道他们等一下还能拿到作为奖励的一小块甜糕后,他们更是兴奋不已。

护卫队的应变能力一向十分快速。

马西总理扫视了下,脸上似笑非笑。随从们紧张的看着他,总理微笑:”辛苦各位。”

随从们松了一口气。

总理迈开大步。”走吧。一边走一边告诉我,在我不在的这几天,发生什么事。”

他已经闻到首都异于平日的气息了。那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角落里,带起隐微的震动,像小石激起波纹。

是”同类”的臭味。他豢养的羊羔,有几只已经迷迷糊糊的,跟着这臭味走。

晨光旅社中,林忽地抬首,看向窗外。

乌鸦问:”马西回来了?”

林轻轻点头。

有些祭师之间能互相感应,尤其是强大的祭师,更容易被感应到。

祭师的力量,来自于与魂灵建立”连结”。而卡穆的魂灵,或直接,或间接,基本都与马西有着连结。而整个国家的魂灵,也大都听命于马西。

这是很可怕的事,马西在这里,达成了绝对的宰制。

上一个达到这种程度的祭师,是约七百年前,北方游牧民族的巫师,他同时也是整族的王。他建立了跨洲的帝国,神挡杀神,有人抵抗,他就屠城。

反抗他的烈士们怒吼着倒下,血流成河。但即使死去,执念成为魂灵,仍然受他宰制,不得超脱。天上地下,他是绝对的王者。

这个世界没有报应。

“害怕吗?”乌鸦问。

林知道他在问什么。

没有义与不义,只有强与弱。林如同在绿叶间织网中的蛛,巨兽的鼻息使他的网轻微颤动。任何祭师都会感觉到,和马西比起来,自己的力量像是蝼蚁。

他把玩着手上的笔。红铜色笔身,翼般的花纹。

“一般般吧。......不。我......”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他的眼光发亮,唇角扬起。

“我很高兴。”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10绮瑟【第一卷完】

绮尔斯坦猛的坐起。

她刚从梦中醒来,余悸犹存,还在直喘气,喘得头晕脑胀。

梦是一片混乱的拼贴。她记得自己梦到小时候的事,他们一起站在开满花的院子,父母的脸看不清楚,但气味和光却都很清晰。一对夫妻抱着孩子来敲门,母亲给了她一片面包。夫妻没给孩子吃。母亲问他们,他们说:这不是他们的孩子,是在路上和同乡人用自己孩子换的。

是储备粮。

于是母亲急忙把家里的粮都给了夫妻。夫妻离开后,母亲抱着她落泪:”小绮瑟,真是可怜啊。我的小绮瑟。”

母亲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伤害别人,她是连虫子都不忍杀的那种人。其实当时家里已经没有开满花的院子了,不过毕竟是梦,总是不大合理。绮尔斯坦想。

之后就是一些进入军队的事,上司,同伴,死去的同伴,交杂总理的脸(报纸上印的那种),还有自己像小学生般背诵名单给上司听的画面。然后是”审问”犯人的画面。她背诵的是什么名单......总之是梦,不会有什么道理可言。

绮尔斯坦很快就扔掉这个疑问,她很久没梦见以前的家和父母了。梦像彩虹般易逝而无痕,她着急的想捕捉一点痕迹,但怎么回忆都留不住那些气味和光影,就像企图用双手抓住风,最后只能让风在指间无声无息的溜走。

她眼眶酸涩,但多年的习惯,让她很快忍住。

头从醒来就又晕又痛。她扶着头环视了一下,这里是一个小房间,大约两张床的大小,天花板不高,非常逼仄。房中只有一个充当桌子的木箱,和她躺着的铁床,床一动就吱呀作响。床头有个小窗,透着凉风和几颗星子。

喀答一声,门开了。

叫林翊的青年穿着一身灰风衣走了进来,带着秋风似的。

“你要做什么。”绮尔斯坦的声音很冷。她的手摸到腰间,那里本来有一把小刀,但已经不见了。

林眨眨眼,像疑惑她在说什么。“啊,你找刀吗?”

他将手伸到怀中,绮尔斯坦猛的僵住,充满防备。青年如果拿刀砍来,她会扭断他的手。

但林只是掏出一颗苹果,随便在衣服上擦了擦后,拿出她的刀,然后一下、 ', ' ')('

一下的,不甚熟练的,削起苹果来。

他的动作实在太蠢,像一辈子都没削过水果似的,好几次都要削到手,弄得苹果坑坑疤疤。一边削还一边说:“你等等啊,就快好了”、”不好意思,平常我都直接啃”这类的话。

绮尔斯坦一开始还保持警戒,到后来简直想捂脸。

“让我来!”她看不下去了!

她劈手夺过刀,刷刷刷的,三十秒内就把苹果给削好。

“盘子。”

林正忙着吃苹果皮,闻言抬头:”没有,你直接吃吧。”

整个都是给她的。

即使长年在军中,绮尔斯坦也知道水果并不便宜。她好笑之余又有点感动,把苹果切成两半。青年推辞了两下,然而配上那馋的要死的眼神,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两人一个半躺一个蹲坐,啃起苹果。林身材瘦高,手长脚长,蜷起身子就像休憩中的大型草食动物,不时抬头用那双黑眼睛偷眼看她。

苹果显然已放了很久,除了干瘪,果肉还像沙子一样松。但绮尔斯坦却觉得又香又甜,她很久没心情这么放松了。

“那个,你突然就倒下了,我想说不定军队很快就会过来,所以带你到我住的旅店。你好点了吗?”

“谢谢......不好意思,你的车可能之后不能用了,我......”

林十分坦诚:”哎,没关系啦。老实说,那是停在路边的官员车,我手痒,就开来玩。我以前和人学过开锁。”

“......”

“咳,我把车还回去了。您别......”青年有点紧张的看她,是小市民看巡查队的眼神。

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了啊。

绮尔斯坦苦笑。”你......别叫我小姐了,也别用敬称。叫我绮瑟吧。”

林看着她,灿烂的笑了。他笑起来十分柔软,像还没出社会的学生。

【完】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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